本文作者主修文學,從小講台語長大的台語人,愛聽台語歌,愛看kua á hì,主張釋放在地文化力量,台語興國,全面綠化。
「說起來不是旋律、歌詞優美好聽就會流行,其原因很多。如天時地利,興趣的走向,實在很奇妙,總之流行歌是看不出真相的怪物了」。這是台灣國寶作曲家郭芝苑(1921-2013)在〈我的流行歌體驗記〉文裡的結論(《在野的紅薔薇》,1998,p.84)。
創作出台灣史上第一首管絃樂曲和鋼琴協奏曲的郭大師,在台語片流行的1950年代後期和1960年代曾為台語電影譜寫歌曲,1958年在玉峰影業公司任音樂製作時,力主「改正利用現成音樂作背景的作法」,「電影音樂應該委任作曲家作曲,這才算是真正的電影音樂,」(p.61),製作《阿三哥出馬》(1959)等台語片配樂,成為台片音樂原創先鋒,在當時電影製作資源仍貧乏的年代,展現了創作人的本色與信念。
郭大師的流行歌曲代表作要屬鳳飛飛灌錄唱片的第一首歌《初見的一日》(1971)以及台語歌《心內事無人知》(1977),其他作品則較不流行,基於對自己作品的信心,遂有以上的流行怪物論。
還有一事堪稱一怪是,大師曾自述在日本求學時代很討厭的日本流行歌,在戰後日本演歌等湧入台灣並影響了本地流行歌曲時,「不知是由於錄音、編曲及演奏技術的發達,或是那種全身衝動所表現出的唱法,抑是對昔時懷念的心情等種種緣故」,日本流行曲突然產生一種「不可思議的吸引力」,「總不知不覺隨著歌曲而喜樂或悲傷。」
日本演歌天王天後近日先後來台演唱,展示那種「全身衝動所表現出的唱法」,台灣觀眾可以聽聽這種相當程度影響了台語歌曲情調的歌種,是否也能感受到神奇的吸引力,一種屬於台語人感情的喜樂或悲傷。
郭大師類比台日歌壇,指出鄧雨賢寫的《望春風》和《雨夜花》等根源來自台灣民謠傳統曲調的歌曲,可以說是台灣的演歌,主張應該發展這條具有民族風味的時代路線。
除了「台灣演歌」,還有一條同樣具有民族風味的「台灣唸歌」路線,如蕭煌奇 2008年獲得金曲獎台語歌王和最佳台語專輯的「真情歌」裡的《國民學校》,描寫地震災後學校重建工程官商黑幕,和2012年最佳台語專輯「思念會驚」裡控訴「漁會的政策攏荒廢」的《阿爸的蝨目魚》,武雄以此曲贏得到金曲獎最佳作詞人獎,與其新作、豬哥亮演唱的《大尾鱸鰻》電影歌曲《我是恁老爸》,同樣展露出饒富韻味的台語唸歌風情。
蕭煌奇的《阿爸的蝨目魚》。
今年的金曲獎,因來自中國上海的最佳台語女歌手得主而引發一些議論,其領獎時不帶台語腔調的純正華語致詞,使得台語歌後這帶有一定份量在地文化集體記憶內涵的頭銜透著幾分詭異,這也是一種怪吧!
且不論台語歌後會不會講台語,不論其國籍為何,也不論得獎專輯主打歌MV裡送黨徽的畫面是否代表一種奇異的新台語(閩南)風尚,就金曲獎就幾張入圍作品進行評選的競賽本質而言,可能就單純是作品本身音樂素質的高下問題,然而看看一些環繞新科台語歌後的相關論述,並非單純的「實力」問題所能概括。
例如,有名影評人(兼樂評人)讚許新科台語歌後有別於過去台語專輯的「悲情風格」,用做『國語歌曲』的態度包裝、注入新意雲雲,然而其實台語歌曲風格從1930年代日治時期發展以來一直存有多樣風貌,歷經1950、1960年代台語歌曲創作意識以及台語電影的推波助瀾,以至於1990年代初的新台語歌運動,展現出在地文化和本土語言多元風格豐富呈現的可能,豈有單一的「悲情風格」可做區隔?
再者,從台語流行歌曲發展史來看,今年台語歌後之議其實延續了長久以來台語歌曲「國語化」與否的路線之爭,一點都不「新」,而今年得獎者「國語化」特別徹底,以此如主辦單位評語所說的「刺激」台語歌壇,而這刺激來自「國語」正統宗主國,可能特別「刺激」,台語人難免視其一怪。
想來,衷情台灣民族風的郭芝苑大師所說流行歌是「看不出真相的怪物」,倒是多了幾分先知灼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