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馨想想】這個家,誰才是受傷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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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每年有十幾萬對伴侶辦理結婚登記,同時卻有高達五萬多對辦理離婚登記。結婚,是兩個人同意下而產生的約定,離婚,卻不單單能夠只參酌兩人的想法,若有子女的情況下,勢必需要去討論孩子監護權歸屬、孩子跟誰住。

從事目睹兒少服務工作將近四年的時間,接觸無數個破碎不堪的家庭,為這一群孩子跟家長一起撫平在婚姻裡受到的傷;在這四年的工作時間裡,我看見了歷經婚暴而分開的夫妻,即便離婚後,也未必能和平成為友善父母。常見的狀況是,為了孩子給誰照顧,每個月的花費爭吵不休,無形中孩子成了父母角力賽的籌碼,更需面對與同住(主要照顧者)的忠誠與否,或成為父母間的仲裁者,喪失了在他們這個年紀該有的童真。

夾在父母戰爭中的孩子

「我不想跟你聊這個,說了又能怎樣,他們又不會不吵架,我的感覺也沒有人會想知道啊。」那天,小饅這麼對我說。

從最初小饅爸媽透過法院訴請離婚時,我就開始服務目睹爸媽衝突的小饅,至今三年了。而在他們離婚後,彼此的爭執卻仍不斷上演,除了媽媽本身的身體、心理狀態因此越來越差之外,小饅的行為也開始出現變化。

在學校,小饅雖未到品學兼優的模範生,跟同儕相處上偶爾也會有衝突,但也不是老師眼中的問題學生;但在家裡,小饅卻對於媽媽的管教方式越來越不滿,兩人在家中經常發生摩擦。小饅不解,為什麼在爸爸家可以的事情,到媽媽家卻都不行,不可以玩手機、不可以看卡通、不可以對大人不耐煩、不可以不整理房間,有好多好多的不可以。

媽媽相信即使父母離婚,他們永遠都還是孩子的父母,她從不阻止小饅去找爸爸,但在面交孩子時,爸爸卻經常會找理由失約,或無故缺席、搞失蹤。面對這樣子的狀況,媽媽好幾次打來跟我說到大哭,電話那一頭的我,可以感受到她的無力,處於二十幾年的精神暴力的婚姻裡,即便離開了,卻擺脫不了對方的掌控,甚至,將孩子化身成為工具、籌碼。

孩子反應冷淡下隱藏的傷痛

「我該怎麼辦,每次小饅從爸爸那回來後,前三天我們都會需要磨合,在爸爸家不會被限制使用手機、作息、飲食,甚至可以對大人不耐煩、講髒話。他態度上的轉變讓我好累,我可以怎麼辦,我是不是應該要放棄監護權,這樣就可以不用一直跟爸爸有聯繫……。」

媽媽希望我可以到學校,瞭解孩子除了行為上的變化外,內心是否也有轉變。但我每當提及有關於父母的話題時,已經和我相處三年的小饅,會毫不猶豫地開啟他的防衛機制,態度變得冷淡。提出的次數多了,過往還可以藉由積木、沙盤遊戲透露心聲的他,開始與我疏離,變得連遊戲室都不願進去。

最終,小饅因為經常由爸爸照顧,影響到學校的缺席率,我與他每個月固定的碰面,也變得不順利,媽媽更在會面上時常撲空。我成了媽媽重要的情緒支持對象,只能帶著她在失落裡,重新看見自己盡力了,不再苛責自己沒有盡力做到一個母親的角色。

當時面對小饅冷漠、排斥的眼神,我是受傷的。事過境遷,我想,這些抗拒或許是在訴說,他覺得社工是媽媽的朋友,他無法確保他所說的事可以被保密。

小饅,並不是單一案例,這是孩子以他年紀所能呈現出來的不滿。

父母的傷痛 也需要被看見

孩子即便年紀小,面對目睹父母的家暴事件,或高衝突的情境時,仍會以當下的年紀、性別發展出不同的反應。學齡前的孩子容易會有尿床、做惡夢、情感焦慮;學齡期的孩子容易與同儕起衝突,易怒、學業成就兩極化(低落/優秀)、退縮、親職化;青春期的孩子,則容易過早進入親密關係。

需要被關注的不只是孩子的變化,家長也需要被關切。目睹社工經常會與孩子的主要照顧者聯繫,看見了父母在不同性別上所承擔的社會期待、責任,亦因為孩子仍需要穩定與非同住方碰面,而有更高的機率產生衝突。

小饅的父母,在每一次的面交孩子過程中產生衝突、激烈的口角爭執,每一次的碰面對雙方來說都是戰場。目睹這一切發生,甚至被迫成為裁判的小饅,也都是不斷在進行戰鬥。用眼睛看不見孩子的傷,但當你願意花時間跟他相處,卻發現他的心已經傷痕累累。在這個家,除了小饅之外,爸爸、媽媽也正在用他們能想到的方法去展現出自己的傷。

除了陪伴孩子,我們也開始著手陪伴這群家長,孩子需要被聽見聲音,相同的,父母也是如此。家長忙碌於穩定家庭的經濟,更不願意自己的傷心事影響身旁的親朋好友,更缺少情緒抒發的對象,進而間接影響到與孩子相處的狀態。穩定持續專注地陪伴、傾聽,是家長跟孩子都需要的。

合作父母 陪伴孩子修復心的開始

我們可以為小饅,為這個家做些什麼呢?

首先,父母雙方要先能夠願意放下在關係中受傷的部分,能夠意識到孩子是獨立的個體,並非任何一方的所屬品,共同將孩子的教養和人格成長擺在第一順位,共同成為合作父母,將每一次碰面的戰爭次數減少,甚至練習不再發起戰爭。練習不在孩子面前攻擊另一方,這部分除父母雙方需要注意之外,親屬之間亦是。

再來,幫助孩子建立一個他可以信任的重要他人,當孩子在說的時候,不帶任何的評價、指責。對於孩子來說,當他願意說出口的時候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他說出的訊息都是很珍貴的,都是他內在的想法、感受;孩子的年紀若無法說出口,懂得的詞彙較少的情況下,可以利用繪畫、遊戲的方式,讓孩子能夠透過媒材來表達、訴說自己的感受。

許多時候,家長忙於戰爭、療傷的情況下,鮮少有時間將焦點放置孩子身上,而身旁的大人若可以扮演一個穩定的陪伴者,建立孩子的掌控感。在遊戲互動過程中,讓孩子知道是在這個空間是有充分的決定權,可以預知接下來會發生的事。而身為大人的我,能夠做的就是在此時此刻,專注地陪伴在孩子身邊。

支持和傾聽 一起走過家庭風暴

勵馨基金會新竹分事務所自105年展開目睹家暴兒少服務,在經驗裡發現,當社工同時陪伴父母與孩子時,容易使得某一方認為社工的角色無法被完全信任,進而影響到創傷復原的程度。於是團隊加入了諮商師,結合遊戲治療,讓孩子能夠透過遊戲的方式說出自己的傷。

同時,社工與家長進行會談,傾聽家長在照顧上的困難,適時的連結經濟上的資源,舒緩照顧者在經濟上的重擔,帶著家長去撫平過往婚姻關係所受到的傷。有了諮商師的投入,無疑使得目睹服務更上一層樓。然而,若要走向復原之路,勢必不會只有社工或是諮商師的合作;孩子與家長身旁的每一位,包含學校老師、鄰居、親屬,都是有可能協助這些家庭療癒創傷的重要他人。

所謂的復原之路,並不只是侷限於輔導、治療,許多時候給予家長、孩子有品質的陪伴與傾聽,便是他們最好的助力。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