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人可以走多遠? ——振魂護國:與史明歐里桑再走一段台灣路大遊行暨追思會後記

友善列印版本

2019年10月13日,就像幾年前我們曾經在凱達格蘭大道上為史明歐里桑辦生日分享會一樣,隊伍從台灣大學門口出發,起走前再一次聆聽他在2015年給我們的教誨,然後沿路高喊「台灣獨立萬歲」,讓這位終生致力於這座島嶼前途與未來的革命者,在生命結束、正式與這個社會告別的那一刻,仍然能夠發揮(被消費)他最後殘餘的價值——即使在那之前,他已經展現了一個人的肉身究竟可以消磨榨取至什麼程度。

然而我總是喜歡每一個即將結束的時刻,因為結束往往也代表著另一個時代的開始。一個終結往往也可以讓我們思考:我們現在為什麼在這裡?我們現在在這裡?我們以後又要去什麼地方?

我來不及卻一直很想問歐里桑的一句話,是我們每個人、這一輩子究竟可以走多遠?可以走到我們理想的地方嗎? 

我沒有問,所以當然也聽不見歐里桑的回答。

(不過,歐里桑其實也已經用他的一生來回答我們。)

之前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談到:史明歐里桑最重要的就是那一本厚如磚頭的《台灣人四百年史》,每一個人都知道,卻很少有人可以真的整本看完。然而,歐里桑不是只讀一次,而是在他漫長而終究有極限的生命中,他一再添補、校對、改寫,從日文、漢文、英文甚至漫畫版、簡易版,在筆與墨之間,實踐了革命者的意志與信念。

在我與歐里桑進行訪談的2009年至2010年間,他是可以一次訪談四個小時不中斷、不休息的罕見的長者。後來在我擔任活動主持、在幕後幫忙上字幕的經驗中,他更是可以為了一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學生參加的校園演講,翻山越嶺到任何地方的革命者。而革命者的意志,從來就不會因為年歲的增長而消磨、減弱,不管是2012年要我在半年間完成、出版《史明口述史》,或者是今年六月、嚷嚷著一定要與大家再上一課的歐里桑。

我一直記得他在新莊床榻上、對我說的那一句:「啊你是要做還是不做?」

也許歐里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即將落幕,又或許他問的這一句話,其實也是他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曾經問他自己的:

「台灣獨立!你是要做還是不做?」

我常常好奇,像歐里桑這樣一位堅持百年的革命者,是不是也有對自己的檢討與反省呢?2009年1月,歐里桑在送給小女的一幅字中,鼓勵她好好生長,要「為父母台灣拼。」父母在台灣的前面,應該是歐里桑對於我與內人俐茹、我們為人父母的體貼。但是,可能也是他內心隱藏不能為人道的遺憾吧!

(台灣獨立這條路,沒想到用一百年還是走不完。)

過去歐里桑常常說:台灣就是沒有搭上20世紀、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殖民地紛紛獨立、民族國家誕生的「末班車」。在我還在唸書的時候,民族主義被視為是保守的、落伍的思想,知識青年們就算沒有斥之以鼻,也是紛紛走避、保持距離。然而,在這幾年我們幾乎見證了一個新的、香港民族主義的誕生。而街頭的水車、催淚煙與黑警,更證實了民族主義是為了抵擋威權、壓迫,為了捍衛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的工具、理想與信念。

我們不能忘記,幾乎所有的「民族主義」都是預言、都是啟示。民族主義者的思想是必須等到政治鬥爭結束、被壓迫者得到勝利以後才有可能被承認、追認的想像物。因此,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民族主義者往往都來不及見證民族的誕生,他們可能早夭於刑場、戰場,或者窮其一生、一百年都來不及目睹理想的實現。

所以,民族主義者的一生是難以被界定的,他可能還沒有成功、他可能來不及成功,但是他卻是把火種點燃、傳下去的那一個人,直至未知的某個時候,才真正的野火燎原。

歐里桑的人生很漫長,幾乎是我無法想像也很難親身經驗的時光。然而我們在理解他堅定不移的信念之外,也需要注意他的調整、變化,更無法迴避的是他也可能曾經犯錯,曾經誤解或被誤解,甚至在不同的人生階段選擇了用不同的手段、方法、形象「走跳江湖」。就像他常常說:「理念、立場、戰略、戰術、紀律。」「看整體、看全面、看發展」。縱使他選擇了體制外的革命路線,卻從來不與體制內的改革路線彼此折衝、磨損。

在我與歐里桑認識的最後這幾年當中,我發現他開始讓自己成為一個平台、一個載體。他讓自己的政治理想與進步價值接軌,讓社會的具體內涵填充他的國家想像,進而也讓青年世代得以與他認識、親近,讓每一個人都可以藉此再一次思考:

現在我們在這裡?我們為什麼在這裡?以後又要去什麼地方?

「振魂護國:與史明歐里桑再走一段台灣路大遊行暨追思會」從一開始的規劃就不是為了史明歐里桑、不是為了誰,而是為了我們每一個人、為了台灣,為了讓大家可以驕傲地喊出:「台灣獨立萬歲。」

因為台灣獨立從來就不是歐里桑一個人的事情,而是大家的事。

台灣獨立一直以來就應該是每一個人必須自己去思考的,而不是寄望有哪一位英雄、國父,有誰會幫忙你建立一個國家。你必須自己思考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要不要讓台灣成為一個真正的國家?

你要不要讓自己成為台灣人?

這是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捫心自問的。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