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當前香港「反送中」運動的性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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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逃犯條例》修訂(「反送中」)運動進入八月後有明顯激化對抗的趨勢,原因無他,始自7月29日北京港澳辦以「止暴制亂」表態支持強力鎮壓所致。現在香港警隊極不受市民信任,特區政府繼續忽視主流民意、倒行逆施,企圖以減稅、派錢等經濟手段解決政治問題,可謂進退失據。因此如何界定當前「反送中」運動的性質,不僅是一個在認識論上的澄清,也有助於我們判斷抗爭未來的走向與可能結果,有其重要性。

一、革命論。主張革命論者的立論基礎是許多香港年輕人極想改變香港的政經制度結構,他們在抗爭中再次的喊出「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口號,部分地反映了他們心中的訴求,而「反送中」就是要維持中港區隔,因此有「暗獨」的折衷意味,因此不能因為北京指責運動是一場牴觸「一國兩制」與挑戰中國主權的動亂,就急忙反覆否定這一場抗爭的革命性質。相對於九十年代初期李澤厚、劉再復等人「告別革命」的論述(強調改良優於革命,因為革命是二十世紀中國悲劇的根源),2011年以來更有阿拉伯之春等「回歸革命」的浪潮,因此無須對革命論感到擔心害怕。8月7日國務院港澳辦主任張曉明在香港局勢座談會中也指「香港正面臨回歸以來最嚴峻的局面」,而事件已經變質,「帶有明顯的『顏色革命』特徵」。

二、革命危機論。此種觀點的基本邏輯是特區政府目前無法正面回應示威者的「五大訴求」,因此情勢勢將持續惡化。回顧九七以來的香港管治,北京對香港「不要的」或可能讓步 (如《基本法》23條國家安全立法、國民教育等);但是對「要的」(如落實民主雙普選等)卻絕對不可能給,最終北京在不願失去其控制之下將可能採取非常手段(包括戒嚴、動用解放軍,甚至實質的取消「一國兩制」)來解決。因此目前抗爭的局勢已經是「革命的危機」,只不過香港並非是民主政體亦缺乏主權因此無法產生政黨輪替的效果,責任政治也淪為空話。

三、非革命論。主張非革命論者認為,革命是比抗議和抗命更加激烈的對抗性政治行動,其目的是以非體制內的手段急速而徹底的改變現行的政治、經濟與社會制度,例如法國大革命與中國的辛亥革命等。因此如同2014年發生的佔中運動不是一場「雨傘革命」,現在的「反送中」運動也不是一場革命。革命所隱含的「徹底性」與暴力元素在運動中也難以看到,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等獲得主流民意所支持的民間五大訴求,並非以「革命」的方式要求扭轉香港的政經制度;香港的市民生活與市場交易如常,並不存在「打砸搶燒」行為。「時代革命」口號亦與港獨無關,事實上「香港獨立」仍未是主流與務實的選項。

上述對於當前「反送中」運動性質的不同認識,反映了對於「革命」的概念、抗爭的情勢、北京的反應、接觸到的示威者,甚至主觀的觀察與政治意圖等不同的結果。值得注意的是,「革命論者」可能產生與北京一樣的客觀結果,即抗爭的革命激化與被指責是「顏色革命」一樣可能面對強力的鎮壓,而北京似已對香港局勢的發展已作了最壞的打算;而「非革命論者」被指責為低估了市民要求變革的能量、對革命有莫名的畏懼,且可能對抗爭運動內部產生分裂的不利影響;「革命危機論者」事實上是承認目前具有革命的形式要素,但是在香港卻難以產生如同民主政體般的實質成果。除了上述三者,是否存在「改良性的革命」或「革命性的改良」等概念認識?仍值得進一步討論。此外,8月12日國務院港澳辦發言人楊光在記者會中批評示威者屢用極危險的工具攻擊警員「已開始出現恐怖主義的苗頭」。這是北京首次將恐怖主義與「反送中」運動相扣連,顯然忽視警權濫用以及管治失當才是目前抗爭的動力與焦點,真正的恐怖主義與暴力甚至可能來自國家。

對「反送中」運動性質的探討,無法完全左右北京對抗爭的應對手段,這關乎到北京是否是一個政治與經濟上理性的決策者,但是卻有利於國際社會進一步了解香港的局勢。如同論者所言,我們不能以為香港所代表的經濟價值可以取代或高於中國政治穩定的考量,與此同時中國內部高層政治的動態也可能影響對港的決策。據報導,與香港一河之隔的深圳已經集結部署約一萬名武警戒備,立場親北京的學者與特區政府前任高官近日也不斷的釋放風聲指即使出動解放軍也不代表「一國兩制」失敗;在外圍環境方面,美國總統川普日前首次將美中貿易戰與香港問題掛勾,希望習近平能以人道方式處理香港問題,顯示整體局勢仍然渾沌,而派兵鎮壓的可能性正在上升,雖然一個因為鎮壓而蕭條甚至遺留下許多政治後遺症的香港顯然不是北京所樂見的。

關於香港是否需要革命?以及革命是否可能的問題,不同的論者有不同意見。然而目前香港的抗爭及其策略還是相對理性的,在「勇武派」與「和理非」(和平理性非暴力)的協作之下,示威者會靈活的改變其運動形式(例如早前圍堵香港國際機場及隨後的道歉、調整),並且獲得主流民意的持續支持,8月18日在解放軍演習恫嚇與天氣不穩的情況下仍有170萬的市民冒雨上街參與遊行,無疑給予特區政府極大的壓力。但是因為缺乏具有代表性的組織與領導人(大台),一方面雖讓打壓不容易、使運動繼續產生出無限的抗爭創意與韌性,另一方面也難以成就任何具體的對話,示威者明知道政府可能不會讓步卻執意延續運動,使抗爭的終局難以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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