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馨基金會新竹分事務所社工
「青鳥」一直是幸福的象徵,也是無數人們在追尋的。在「小雨」的愛情世界當中,「把握當下」一直是她人生的守則,也是她追尋青鳥的過程,哪怕前方等著的是充滿荊棘的道路,她也依然勇往直前。
小雨是聖誕節當天來到我身邊的禮物,也是我社工生涯中第一個服務的孩子。我負責的是性侵害被害人服務方案中的「兩小無猜」類型,多是陪伴未成年的少男少女,但小雨比較特別一些,因為她是與成年人發生合意性行為。與小雨相遇的那天,是在一個略微寒冷的午後。到達小雨家,與阿嬤簡短的寒暄,迎接而來的是熱情的臘腸狗,站在臘腸狗身後是留著長髮肚子微挺的少女,有點青澀卻很是世故地與我打招呼,這是我對小雨的第一印象,那年她才十六歲,已懷孕六個多月。愛情的長短對於小雨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哪怕與對方有著十七歲的距離,因著對方是有婦之夫而有名正言順上的差距,對她而言都無法阻擋與這個人相愛的每個時光。然而這場愛情的距離,注定為這段關係的結束埋下了伏筆。
十六歲小雨肚子內孕育的新生命「小燕」,她的到來本該是充滿祝福,更該有著屬於她應有的幸福的時光。但對於年少的小雨,如何成為一個媽媽,卻是另一個課題的開始。很少人去理解小雨曲折的生長背景,那些彎彎繞繞,剛開始接觸小雨的時候,小雨多半是含糊帶過,說:『我不想談媽媽,爸爸是癡情種,我以前是壞小孩』之類的說詞。後來有一次在家中與小雨見面,小雨和我分享她為寶寶做了什麼功課,歡笑聲中一陣沉默,小雨突然跟我說:「妳知道嗎?我爸爸其實喝酒了之後都會打我,也會打我阿嬤,我後來受不了才翹課、翹家,我當時好恨我媽,為何要丟下我,但是我又好像可以理解她。」小雨生命的曲折,讓她學會早熟,她做過PUB、咖啡廳、餐廳,她必須提早面對很多的事情。有次在談小雨和男友的感情,小雨很豁達的說:「很多人都不祝福我們,但是說不定哪天,我發生了意外就會有遺憾,生命很脆弱,我只想活在當下去愛這個人。」但如何做好一個母親的角色,卻逐漸消磨了小雨對於這份愛情的堅持。
第一次見到小雨的孩子小燕,已經是春暖花開的季節,小雨短袖短褲的引領我到她男友家。一進門,小燕正被阿嬤抱著邊走邊安撫著,看見小雨的到來,阿嬤的表情略帶一絲的不友善,但轉頭又是對我寒暄一下。小雨接過小燕,沒多久小燕又哭了,阿嬤笑著說:「她是要找我啦!媽媽抱不習慣!」一個伸手,又把小燕抱了回去。小雨轉頭無奈的看著我,等阿嬤抱著孩子走遠,低聲地說:「妳看吧,她根本不讓我抱孩子,我買給孩子的東西都被換掉,坐月子時,只要孩子哭,她就會衝進來抱,所以孩子只要一放下來就會哭,但卻又總說我不照顧小孩。」即便名不正言不順,婆媳與親子教養間的問題,已然在小雨十六歲的人生發酵,這與小雨追逐的青鳥,已越來越遙遠。「如果人生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愛這個人,因為他對我真的很好。我也不想和他們爭孩子,因為他媽媽只是對我不好,但對孩子還是很好。」小雨認真的對我這麼說,在她離開男友家後,有次我們見面時,她有感的跟我分享了這一番話,我印象深刻的心疼小雨小小年紀卻有著這般體悟。
踏上母職的旅程,小雨捨棄十六歲可以任意揮灑青春年少的時光,以及過去無時無刻能夠擁有的自由。母職的代價,是必須捨棄自己,服從社會期盼的眼光。
社會對於母職已有了普世價值的想像,而這個價值合併未成年懷孕的議題,更是難以突破的關卡,小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身為小雨的社工,不僅要讓想方設法的讓小雨的翅膀茁壯而能獨立,更要在小雨和小燕岌岌可危的親子關係中成為搭建的橋樑,面對小雨因早熟的生命經驗而混亂且搖擺的步伐,我們能做的只是依著小雨的速度陪著她走這一段人生,不催促她立刻擔起社會對母職沉重的期待,而是在她需要的時候提供照顧孩子的奶粉、尿布等物資,並在這空檔不著痕跡的聊聊小雨的生活近況,期待能在這過程種下一顆小小的希望種子,讓小雨的人生有改變的可能。也因在這陪伴與協助小雨的歷程中,才深刻的體會到小雨在自己人生道路上的艱難與困境。「母職的框架」,不單是在未成年的小媽媽中體現,在當今社會所有擁有母職的女性上,我們也相同有所期待。然而母職的彰顯,不僅框架了女性,更是推擠著男性在父職角色的位置,進而深化性別刻板印象中,我們對於男性、女性在家庭中應有的展現與樣貌。
小雨的例子也呈現我們社會對於青少年性行為,多以「問題化」的方式處理,少有重新理解青少年對性的觀點,以及提供正確的性教育知識與情感教育。性行為後續未成年懷孕議題的因應,更是資源挹注相對不足,使得小爸媽在組成家庭時,親職角色轉換少有心理預備空間、親職功能的培養,社會對於性別角色賦予更多的重大責任,而當小爸媽無法承擔這些社會期待與目光而出走時,就會被貼上「不負責任」的標籤。小雨的故事,提醒著我們青少年在這追尋青鳥的路程,很多的時刻是需要被關注與協助的,才能讓他們的人生不因一個新的旅程而被擊落,也唯有意識到重要,才能為他們翻開下一頁的不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