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男性協會理事,不願被心理師的醫療証照與被動模式框架,因此自詡為心理/教育自由工作者,遊走於社區社福機構,以個別諮商、團體、講課維生,同時透過一人一故事劇場、教習劇場、發展性轉化法等實踐助人志業。偏愛表達性藝術療育,相信透過表達,得以探尋生命意義找到自由,性別便是值得探究的領域之一。
有一次跟一群男大學生演講性別議題,有個男同學開頭就問我:「老師,你覺得男女真的有平等嗎?」我反問他:「你們的看法呢?」於是這群工科男大生,開始描述他們的經驗。
這個一向都是男生的工科系所,自從系上開放甄試管道之後,開始有女生加入,然後在這清一色男性的科系掀起波濤。他們說:「男生女生不可能公平的啦!我們班上的女生,她們的作業做得再爛再差,只要跟老師哭一下,老師就會通過;還有喔!他們如果跟學長撒嬌一下,學長就會幫他們做。」
我們繼續討論,為什麼身為男性的老師跟學長會這麼做呢?大家一致的反應就是「誰叫他們是女生,女生只要顯現出柔弱,男生就吃不消,不對他們好,好像在欺負他們,而且男生本來就應該要照顧或保護柔弱的女生。」但透過這樣換取功課的利益,這群大男孩心底感覺超不公平的。
當我半開玩笑地反問他們「如果你們覺得不公平,那你們敢像女生一樣這麼做嗎?」大家馬上笑著說:「誰敢啊!」「如果我們跟學長撒嬌,應該不是被白眼,就是馬上被揍一頓。」「如果跟老師哭,老師應該連理都不理,還想說男生哭什麼哭!」
這還真不公平,同樣的方式,女生用有效,男生用就無效,怎麼會這樣呢?不是這群男孩「不願意」跟女生用同樣的方式(手腕)來減輕作業負擔,而是這個社會也不會買單。我們最後的結論是,原來男性被期待成為社會的「柱子」,要夠硬、要有擔當、要照顧女人、要成為依靠……。無怪乎,男人的苦要往心底藏,眼淚要往肚裡吞,如果表現出來,只會顯得自己的懦弱。那男人也是人,當男人受傷時,需要被照顧或是協助時,可以找誰?可以怎麼辦?
對話梳理的同時,這群大男孩們對那些使出「女性手腕」女同學的怨懟裡稍稍放了出來——讓男女彼此不公平的,是背後這種性別結構,無論男女,只要是服膺這套遊戲規則,就都成了壓迫的共犯。他們也意識到,想要男女平等,能做的不是去撻伐女同學的手段,而是改變看待男性、女性的眼光,能不能回到以「人」相待。這需要當他們有一日成為老師、學長時,不再買單女性使用表面看似柔弱求助、骨子裡是符合社會刻板印象的手腕來獲取好處;當有男性願意表達脆弱時,不再用「魯蛇」、「沒用的男人」來看待他們。我們必須改變看待男女的方式,也才會讓男人相信,這個世界容得下自己的脆弱與眼淚。
行筆至此,回頭感謝女權運動的先驅們,他們讓我們見識到在父權社會裡,女性許多的權益被剝奪,而且以保護之名壓迫。然而,如果我們要把性別運動繼續推進,我們恐怕不能將性別平權運動,解讀成生理女性與男性之間的戰爭,而更去看見父權社會同樣也在限制男性的發展空間,讓男人只能成為某一種「強」,而無法示「弱」的樣子。這些從我們很小的時候,都在潛移默化。
剛過完兒童節,不知道你是否留意過百貨公司裡的玩具,如何分別男女。就連便利商店某款暢銷蛋型巧克力,他們就索性直接分成藍色男孩的蛋、粉紅色女孩的蛋,裡頭分別附贈「不同性別」的玩具,這些都在複製與灌輸,男孩應該喜歡藍色和那些車子、刀劍攻擊性的玩具;女孩應該喜歡粉紅色和那些娃娃扮家家類的玩具。如果我喜歡的跟社會期待的不一樣,那會怎樣呢?
我想起一個男孩,他很喜歡玩芭比娃娃,但父母卻非常反對,甚至直接將他的娃娃丟掉。因此,他明明很愛,卻深深害怕別人發現他喜歡。如果我們要責備他的父母,不妨想想,作為他的父母會有的壓力,其實不外乎擔心這個社會如何看待我這個「怪」小孩。
回到一開頭同學們的發問:「男女真的有平等嗎?」與其說這是假議題,不如說男女平等這條路還需要很多的努力——不只是還給女性跟男性同樣的權力,更需要我們看見這個性別框框,不只限制女性,也限制男性,讓我們允許並鼓勵男性表現出人性裡的脆弱面,更需要我們尊重每個人從小就可以如其所是的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