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番講古】臺灣的山西與山東:地名的野生思考

友善列印版本

學生曾問:臺南關廟山西宮主祀關帝,多年才一次的盛大作醮,卻建造王爺船,關帝爺也管起瘟疫事,在宗教上不是很奇怪?沒錯,但這是具有臺灣特色的民間宗教思想。關廟區附近還有大道公保生大帝,以及王爺的著名宮廟,兩帝幾個爺,在臺南當鄰居也三百年以上。大家圖個方便,互相借用儀式,不用太計較體制合不合,反正不是正統中國。長久以來,民間廟宇早已走企業經營,婚姻功名、運途健康,一間廟包到底,不再講究神明各有所司。善男信女不用像以前四處求神問卜,有時還會遭罵「摜籃假燒金」。

在這種民間宗教思想模式下,若用大中國主義恫嚇臺灣人說:媽祖、關公是從中國來的,要拜他們,就得接受九二共識,回歸一個中國統治,絕對會招致反效果。媽祖關公又不是拿中華人民共和國護照來臺灣開基佈教,他們的祖國早已不在,何況神是神,人是人,統派人士不可不慎。

老番這裡想聯想臺南關廟地名,說一些正規歷史老師不太注意的故事。關廟地名,當然來自清代中期的關帝廟街。不過,關公廟廟名用「山西宮」之名,也算獨特,不知何時懸掛這號名稱,應該不會太早,而且可推定當初宮廟名,是採用關公籍貫中國山西省。但輕鬆一點,我們或許可這樣解釋:臺灣也有「山西」。十七世紀末,郁永河就說中央山脈以東的宜蘭花蓮原住民,是「山東土番」,且「比戶殷富」,卻被泰雅族等「野番」阻隔,無法與「山西」交通,等等。

臺南關廟在山西,進入歷史甚早,以前地名叫「香洋仔」,旁邊還有「花園」古老地名,老地名其實會在闇黑歷史中放射著不尋常光影。香洋仔、花園,老番一、二十年前就解釋是種植煙草、菜蔬水果的平洋田園而得名。香洋仔,或者正確一點應該寫成「菸洋仔Hun-iônn-á」。這地方在荷蘭時代已進行開發,從土地登記單來看(圖一),這裡在1650年,已有七百多甲水田,與一百八十幾甲蔗園。那時被荷蘭文記名為「鹿特丹農場(Rotterdams polder)」,漢語則命名為:Hoenjouwa(=Hun-iônn-á)。附上的土地登記單,雖未登記種植菸草,但從資料來看,1643年,臺灣已輸出赤崁菸草到東南亞。當時人寫成「香洋仔」,但菸草久不種後,人們就不知如何念「香」了,後來人忘記原意而唸成Hiunn-iônn-á,並文創出關廟農民出口成章,看水田一片稻香洋溢,詩興大發命名香洋。

香洋仔之東,有灌溉煙草、水果與稻田的蓄水潭陂,分別叫「草潭」、「荷蘭陂」與「公爺陂」(圖二),還有「弼衣潭」。到如今,水土有變,東邊有大潭埤,影跡依然可串連(圖三)。值得進一步結構聯想的,是荷鄭時代修築之堤防,由「鄉人」,故工法應該不是荷蘭人的堤壩(dijk, dam)。所以,其他地方若有「紅毛埤」之名,也應謹慎考證,臺灣人不要輕易畫唬爛(Holland)比較好,比較有自尊,不會把自己勞動成果,歸功給外來殖民者。

另外一個大問題,是「弼衣潭(白衣潭)Pik-i-thâm / Pih-i-thâm」是啥意思?中文似乎無意義,此語也不是西拉雅語。老番幾天前在臺南文資局演講,提到此詞不無可能漢字草書造成的錯誤。我曾懷疑文獻上荷蘭人Pedel被音譯成「拔鬼仔」,語音、語意皆不合,最有可能是原漢字為「拔兜仔poat-tau-á」,「兜」被誤抄寫成「鬼」。若此結構推想有理,「弼衣潭」似有可能是「弼度潭Pik-tōu-thâm」,「度」被誤抄成「衣」。因為,當年Pedel隊長確實在附近的舊社口擁有田園產業,投資埤潭灌溉,並不奇怪。進一步,「拔兜仔poat-tau-á」與「弼度Pik-tōu」漢字音譯,很接近Pedel的荷語發音。

不管以上是不是正確答案或事實。有個事實,是後來荷蘭人的產業,或原先已在赤崁開墾的漢人地主田業,都會被後來王朝權貴接收。鄭成功弟弟輔政公也在這附近接收土地,築潭陂,「公爺陂」是也。土地,通常握在外來政權手上,勞動生產者是在地農民,但歷史功勞簿記的是:開墾由明鄭達官貴人進行。老番相信,山西關廟的關帝爺,應該都有看到。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