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生,銅鑼客家人。台大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喜歡在戲院看電影、在外野看棒球、在榕樹下聊涼、喜歡一個人大於很多人的時候。
「我滿懷著確信,從巨船蓬萊丸底甲板上凝視著台灣的春天,那兒表面上雖然美麗肥滿,但只要插進一針,就會看到惡臭逼人的血膿底迸出。」
──楊逵〈送報伕〉
楊雅喆的新作《血觀音》(The Bold, the Corrupt, and the Beautiful,2017)確實引領觀眾們重新領略楊逵的至理名言,因此,該片獲得第五十四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時,上台領獎的他舉起「沒有人是局外人」的標語字樣,相信若已看過該片的人,更可以感受導演此舉的用意。我想,他是鼓勵電影人要勇敢一點,又或者,台灣人,再勇敢一點,打破自己心中的小警總吧。
光看《血觀音》的片名,顧名無法思義,反倒是英文片名提示很多。沒有上映第一天去看該片,因為片名讓我摸不著頭緒外,看完前導預告也是滿頭問號,最要命的是,我難以擺脫楊雅喆《女朋友。男朋友》(2012)的既有印象,因此,實在是提不起勁去電影院早早欣賞。
不過我錯了,楊雅喆不只突破他自己,該片突破了台灣新電影「影響的焦慮」,選擇一條鮮少人走過,甚至是沒人走過的「婦.黑」之路。
《血觀音》用一句話描述,就是劇中的棠家一家三雌如何成為「婦.黑」的故事。什麼是「婦.黑」?婦是女性觀點的逞兇鬥狠,黑是普世皆然的貪婪政商結構。不僅如此,它想說得太多了──你可以找到若干與之相關的台灣新聞事件對號入座。它就像楊逵說的那支針,狠狠地刺進台灣滿目瘡痍的社會創傷。觀影的過程中,你慢慢地進入整起事件,你不能不思考,不能不說不,因為,你也從來都不是局外人。
直到片末,它還要回馬槍地說,沒有什麼光明的結局。縱然導演想說的話很多,不過結尾直接秀出字幕:「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眼前的刑罰,而是那無愛的未來。」這字幕的出現,讓它的效果到了極致說教的地步,與其如此處理,倒不如在開場前,就先上這段字幕作為楔子,可能比較好。
《血觀音》要說書,具體說一個我不跟你玩「餘韻」的美學,說一個你我都聽過的「白手套」──但我們好像都不是很清楚這手套要怎麼玩與接,才玩得優雅、接得高招的故事。這樣「中間人」的故事,不英雄、不底層、不黑白,灰灰地又幽暗得要死不活,弄權謀耍手段就是它的生存之道。是故,該片的整體美術風格設計也跟著陰陰豔豔,活得像在地府,與諸多牛鬼蛇神走一遭。若仔細回想該片的情節,你會有個疑問:欸,「婦.黑」是不是太多了,以至於男性角色皆很扁平,比方說,Marco(巫書維飾演)就無法有機地融合在故事之中。然而影片最末的橋段,他卻又十分搶戲。
可是,它好像不得不這麼做。畢竟,它要讓你明白,你我都是「中間人」,尤其是無所不在的家庭關係之中,「中間人」永遠是寂寞的。於是,我們不斷聽見棠真(文淇飾演)在片中的獨白:「寂寞,我寂寞。」
寂寞久了很容易有病。
於是,我們看見《血觀音》角色個個病得不輕,耍嘴皮子玩隱喻的功力,不輸給詩人,有時候你甚至覺得高招,實在病得太厲害了。唯一病情比較輕的,活得比較像人樣,當屬棠寧(吳可熙飾演),但以劇中的說法,即是:「公主身,丫環命。」她想擺脫既有的階級立場,多一點人味,卻又難以脫身。
我想,今年的台灣電影,《大佛普拉斯》與《血觀音》是眾所關注的對照組,一部是社會百分之一的底層階級,另一部是百分之一的統治階級,透過金字塔的兩造,描述了台灣社會的偽善與惡行,卻有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血觀音》更殺出一條血路。它告訴我們,百分之九十八的人們,你們不要再裝了,不要再假裝置身事外了,醒醒吧。不覺醒的話,你們永遠是被統治者,看政經新聞永遠只能霧裡看花。就像電影開頭的新聞從業人員,分不清楚那個嘴型是G?還是救?抑或是G也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