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政治大學外交系博士,專長為海洋戰略研究、國際關係史、地緣政治學,及戰略文化。2013年赴美國南加州大學東亞研究中心訪問,期間出版《和諧世界與亞太權力平衡:中國崛起的世界觀、地緣戰略,及戰略文化》。現為獨立研究者。
美國總統當選人川普(Donald J. Trump)在美東時間12月2日上午10時,與台灣的蔡英文總統通電話。川普接交團隊的新聞稿四平八穩地說,雙方除了客套祝賀對方的當選之外,主要談及美台雙方在經濟、政治、安全層面的合作。而台灣總統府的新聞稿則還另外提到,兩人並簡短對亞洲區域情勢交換意見。對於臺美間的未來關係,總統期盼能強化雙邊的互動與聯繫,建立更緊密的合作關係。總統也向川普總統當選人表達,希望未來美方能持續支持臺灣在國際議題上有更多參與及貢獻的機會。
兩人的電話對談是1979年華府與台北正式斷絕邦交以後,37年來首度有美國總統當選人與台灣的中華民國總統通電話,無論時間長短,政治意義不可謂不大。這也導致川普立刻遭到批評,稱他不應該冒著觸怒中國的風險,與蔡英文通電話。中方也果然迅速與白宮方面聯繫,但後者拒絕對此評論,國家安全會議發言人普萊斯(Ned Price)則表示,美國的兩岸政策沒有改變,依然遵循美中三公報及台灣關係法,維持台海的和平及穩定是美國的基本利益。
但向來不按牌理出牌的川普依然我行我素地在個人推特上反嗆這些外交政策「傳統」,說他覺得很「有趣」,為什麼台灣花了幾百億美金向美國買武器,而他卻不能與蔡英文通電話?
川普的話顯示,他生意人的思維確實對於決策有影響,即如果台灣繼續維持對美國的軍購,那麼他很可能願意和台灣高層繼續維持這種熱線。這可謂是一大突破,以前台灣對美軍購,都沒有辦法換來這樣的最高層熱線。當然對川普來說,這通電話一方面並不代表他要立即打破美國數十年來的一中政策,另一方面與他的百日新政打算與中國展開經濟戰來比,重要性相對低,即便中國強烈反對,他也不會過於在意。但是又能立刻向外界傳遞他的政府重視台灣的訊息,對於後續雙方的軍事交流與軍購,確實有直接的幫助,是一樁合算的「交易」。
不過從國際政治的角度來說,這通電話對東亞的意義相當重大。美國國際關係學界的現實主義理論對於外交政策的分析向來認為有國際結構、國家、領導人等三種層次的分析。冷戰時期美國的對台政策主要受到當時美蘇對峙的結構影響,因此從尼克森時期慢慢出現聯中制蘇的思維,最後終於在卡特政府完成美中關係正常化,當然台灣是這段歷史的最主要犧牲者。不過美中關係正常化最終沒有促成蘇聯垮台,也是事實。這背後凸顯的是美國決策圈對中國的認識與判斷有不切實際的誤差,以致於冷戰結束後,雖然中國沒有迅速取代蘇聯成為美國的威脅,但美國在台海政策上並沒有改弦更張,反而為了維持新的美國獨強「單極」結構,繼續接受結構的限制。
冷戰結束後迄今的三位美國總統,柯林頓(Bill Clinton)在1995/96台海飛彈危機期間派遣兩支航艦戰鬥群進入台灣周邊海域,顯示他曾經想要跳脫結構的束縛,在個人層面發揮更大的影響力,因為他覺得上任初期的對華友好態度絲毫沒有得到中方的回應,極不受尊重。但是危機過後他又接受外交界傳統策士的建議,在這方面退縮。小布希政府曾經認為中國將成為美國的新威脅,因此想要比柯林頓更進一步改善美台關係,但隨後因為911事件的影響,把個人層次的突破力量轉向認為對美國國家安全威脅更大的全球反恐戰爭。只有歐巴馬算是在台海議題上徹底沒有想要運用個人層次影響力進行突破的總統,儘管他從2009年就開始推行「再平衡」(rebalancing)戰略,試圖強化美國在亞太的地位,對抗中國崛起的挑戰,但台灣在是項戰略中完全沒有任何地位。
川普的當選讓這項「傳統」發生劇烈的變化。川普本人在外交上是一張「白紙」,被視為「門外漢」,但由於選戰期間的恩怨,幾乎可以確定美國兩黨過去的傳統外交與戰略菁英不會加入他的政府團隊,而且他目前提名的國家安全顧問弗林(Michael Flynn)及國防部長馬提斯(James Mattis)都是強硬派的卸任將領,與川普一樣對歐巴馬的對外戰略有嚴厲的批評。釋放出來的訊息就是他的外交政策路線很可能會擺脫美國傳統思維的影響,對那些可能危及「美國優先」、讓美國再度「偉大」的議題,有更加強硬的政策。
目前來看,個人因素在川普政權中對外交政策應該會有更強的影響。而在東亞,首要的目標就是中國。川普目前已經宣告,除了經濟戰之外,還要擴建海軍,把海軍力量提高三分之一左右,並增強在東海及南海的部署及行動。因此川普與蔡英文總統的通話絕非無知之舉,或可將之視為台灣已在其政權的東亞政策中佔有一席之地的象徵。
不過目前,台灣也無須對這通電話抱持過多期待。一方面,川普也暗示,「熱線」的存在是台灣多年軍購的結果,也就是如果台灣沒有繼續軍購或減少軍購的質量,可能就沒辦法繼續保持熱線的存在。雖然對美軍購對台灣的國防確實有必要,因為諸如F-35戰機之類的下一代戰機、海軍的反潛直昇機與國造潛艦的戰鬥系統及武裝,以及陸軍急需足以對抗中國的新主力戰車等,在在都只能依靠美國。而這些軍購都不是小錢,如何與國艦國造、國機國造等國防自主政策相配合而不會發生預算排擠效應,需要仔細安排。而且其中更關鍵的是台灣如何有效提昇國防預算,這一點美國過去已經有諸多批評,但是川普是第一個把軍購和政府最高層預算掛勾的美國政治人物,台灣需要仔細思量。
另一方面,川普在這通電話並沒有提到什麼足以視為他會打破過去美國一中政策的線索,台灣方面切勿認為川普在未來足可作為面對中國威脅的後盾,在兩岸關係過於躁進,如此反而可能重蹈過去小布希政府對台政策變化的前車之鑒。尤其川普的準國家安全顧問及國防部長對亞太事務缺乏經驗,比較著重於先解決中東及反恐問題,可能一時三刻無法將重點轉移至亞太。或可先將重點置於如何運用川普團隊的友台力量,增強台灣面對中國的抵抗力量,以及對台灣的國際參與的支持,慎防過度樂觀造成的誤判。
美國眾議院在當地時間2日通過2017年度國防法案,突破目前美國高級國防官員和現役軍人不得訪問台灣的限制。該法案也包含威脅分析、軍事準則、部隊計畫、後勤支援、情報收集與分析、行動策略、技術與程序、人道救援與救災等七個領域。若這項法案在當地時間9日也於參議院獲得通過,將送交歐巴馬總統批准成為法律。台灣或可由此為基礎,先行強化雙方安全合作,再循序漸進尋求其他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