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NHK晨間劇看雜誌生活手帖與其背後的庶民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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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NHK的晨間劇「とと姉ちゃん(編者按:台灣譯為「大姐當家」)」大受好評,作為故事原型的雜誌「暮しの手帖」(譯:生活手帖)作為引領日本戰後新生活型態的重要指標,在發行超過60年後再次受到注目,社長大橋鎮子和初代編輯長花森安治的相關書籍也被擺放在書店最顯眼的位置。究竟「生活手帖」是一本什麼樣的雜誌?

1948年,生活手帖發行了創刊號,抓住戰後物資缺乏卻仍期盼「時尚」的女性們的需求,提出各種簡單卻實用的提案:例如用家中一定能取得的材料製作讓洋裝線條看起來更美麗的胸罩內襯,或是一個小時內將浴衣改造成時髦洋裝,在當時大受歡迎。大橋鎮子曾說,她在防空洞避難時想過,希望有一本雜誌能夠回答她現在所有生活上的問題,而比她年長五歲和年輕五歲的女性一定也跟她有一樣的想法。秉持著高實用性的堅持,生活手帖也是第一本使用照片作為解說食譜的雜誌,除了請知名餐廳提供食譜,還找來素人們試做,要求文字說明務必要精準到能讓所有讀者都能做出好吃的料理。過去曾在生活手帖工作過的編輯就說,光是想著該用什麼形容詞來描述「燉煮」的過程就讓她傷透了腦筋。

隨著50年代景氣復興到60年代高度經濟成長期的到來,都市人口增加,家電製品進入主流的核心家庭,讀者的需求不再是如何利用手邊的東西創造出什麼,而是如何消費市場上多樣的商品。生活手帖敏銳地察覺到新生活模式的出現,雜誌內容也跟著轉向,推出「商品測試」的單元,以當時少見的、較為科學的方式進行實驗,從早期家電的測試、如用吐司機烤了43088枚的吐司,到80年代測試宅急便的運送品質(部落格日々の雑記帖刊登了不少當時的商品測試文章)等,精準地掌握家庭生活的需求,打敗其他主婦類型雜誌。由於花森安治堅持不刊登廣告以維持言論公正,這個專欄的文字相對犀利,提倡合理的思考,但這並不影響(甚至是促進)勞動節約型家電或是化學纖維製品等「實用性」導向的產品進入家庭,營造新型態的家庭生活。據說1960年代團地(公共集合住宅)生活興起時,生活手帖中的「廚房調查」一單元也發揮功用,提供主婦們佈置住宅空間的參考。如此一來,集合住宅不止外觀與隔間相同,人們的生活樣式也達到了一致性。  

花森安治畢業於東京大學,曾經當過記者,留長髮且著女裝,他在1970年刊登於生活手帖的文章「一錢五厘的旗」(戰時刊載徵兵訊息的明信片價值一錢五厘)中批評論及戰爭與公害問題,強烈批判威脅「我們的生活」的大企業與政府,強調「民族主義的民,是庶民的民。」,要用庶民的旗、生活的旗來取代國家、或是其他象徵權力的旗幟。前陣子六本木森美術館剛結束的展覽「My Body, Your Voice」中,藝術家佐々瞬訪問1970年代生活手帖的讀者,將他們生活中長期使用的布料(如圍裙、抹布)縫製成旗幟,在訪談影片播放的同時,藝術家穿上女裝戴上假髮、揮舞旗幟的影片也同時播放。花森文字中的那面庶民之旗,經由藝術展演而終於被具象化。

花森在「一錢五厘的旗」文中同時也批判了汽車與新幹線這兩個高度成長期中家庭生活與公共生活的進步象徵,稱前者是「不合理的道具」,不但排放廢氣污染環境,而且絲毫不具備「運送人群」的效率;而新幹線則是在別篇文章中被花森稱作「暴走族」,和電視一樣跨越了維持人類集體生活而存在的界線,「一旦無法回到界線內,人類全體將走向終點」,並將這一切「出軌」指向資本家與政府。諷刺的是,花森文字中大膽的批判字眼與反叛性格並沒有透過生活手帖傳遞給讀者,他的一切指控和雜誌推廣的生活型態形成矛盾,也和當時逐漸成形的消費文化形成矛盾。在高度經濟成長期的背景下,致力於經營(某種共同類型)生活的主婦們,在享受便利的家電進入生活的同時、在忙著挑選實用的產品並學習當個合理的消費者的同時(可惜的是,根據雪野まり2013年的研究,比起關心商品的實用性,生活手帖的讀者更多是關心新商品能提供什麼樣的新功能。),如何能為了捍衛生活而和政府作戰,從花森的文字中找不到答案。

時間拉回到現在,生活手帖已經遠離戰爭與高度經濟成長,經歷了泡沫危機與經濟再次復甦,專業主婦的人數大幅下降,但生活手帖仍然鎖定主婦階層,提供生活有餘裕(或是期望生活有餘裕)的女性們讓生活更有品質的提案。2006年起到2015年,松浦彌太郎接下生活手帖的總編輯一職,雜誌的轉向更加清晰。松浦彌太郎的多本著作都有被翻譯成中文,他的文字與風格正好符合2000年日本興起的「自己啟發」熱潮。如同在台灣也曾流行的「斷捨離」等結合打掃與心靈成長的書籍,理想生活的關鍵不再是挑選實用商品營造的家庭生活,而是在瞭解自我的過程中、挑選出「真正喜愛」或「真正適合」的商品而營造的個人生活 。商品與消費仍然沒有從雜誌中缺席,只是以更隱晦的方式進入讀者的生活。換個角度想,其實生活手帖仍然秉持著大橋鎮子原先的理念,提供時下女性需要的資訊以維持重要的「生活」。在個人生活被要求要「獨特」與「幸福」的現在,現代的女性已經不需要透過雜誌的資訊來比較洗碗機的實用性或是學習如何製作同一種口味的鬆餅, 什麼樣的生活方式可以更幸福才是她們所欲求的,至於這樣的幸福背後是什麼樣的結構與機制在操作已經不重要。不論插在美術館中的旗幟看起來多麼真實,「庶民的旗」恐怕也只能在歷史的生活手帖、在花森的文字中揚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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