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醫師
「藝術家在自己的每件作品裡,都應該有屬於這張畫的靈魂。」──楊三郎
台灣油畫大師楊三郎(1907-1995)出生在今日的新北市永和,他讀小學時每天上下學途中都會經過一間文具店,店裡陳列日本畫家鹽月桃甫的油畫,小小年紀的他,深深為此著迷,楊三郎在心中立下志向:「我要當畫家!」
然而讀台北大稻埕公學校(今太平國小)時,有次不慎被玻璃瓶割傷右手,回家後他不敢跟父母親說,延誤治療之下造成嚴重的細菌感染,最後送到臺大醫院治療,中指只能截肢,剩下九根手指頭。
即使身體有了殘缺,他還是堅持往夢想的道路前進。
破釜沉舟 赴日學畫
楊三郎喜歡畫圖,但是家人都不贊成他學畫,他們跟楊三郎說:「畫畫不能當飯吃!」
無法獲得家人支持之下,他開始默默存錢,存到足夠買船票到日本時,毅然從基隆搭乘船隻「稻葉丸號」到日本去。他只買得起三等艙,在狹小艙間裡航行了六天五夜,才到達日本。楊三郎抱持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到日本學畫,他到上船前一刻,才寫信給哥哥,跟他說我要到日本去學畫圖,請哥哥轉告父母和家人。
楊三郎抵達日本後,先考取京都府立美術工藝學校,後來再轉學到關西美術學院學習他最感興趣的油畫。 父母見他決心這麼強烈,不再反對他學畫,從此楊三郎帶著父母的愛,勇敢走自己的路。
大三時,父親甚至主動幫他報名第一屆「台展」,初試啼聲便以《復活節時候》一畫入選。
用心推廣 本土美術
楊三郎的畫作,接連入選台展,畢業後他回到台灣,和同樣在日本讀書的許玉燕女士結婚,許玉燕從14歲開始學畫,婚後為了楊三郎,放下畫筆,全力支持先生創作。
楊三郎除了作畫之外,也和其他畫家一起推廣美術活動,他和陳澄波、陳植棋等人在1929年組成「赤島社」,這是「台灣第一個本土畫會」,成立的宗旨是要「以赤誠的藝術力量讓島上人的生活溫暖起來」。
然而,從第一屆台展開始舉辦每年都獲入選的楊三郎,到了第五屆時卻意外落選,因此深受打擊。他雖然失落,卻很快收拾心情,轉化為繼續努力的動力。楊三郎決定要到法國,繼續進修學畫。學畫之餘,也再接再厲參加法國美術展覽,以《塞納河畔》入選法國秋季沙龍。
進修回國後,他和陳澄波、廖繼春、陳清汾、顏水龍、李梅樹、李石樵和立石鐵臣等人創辦「台陽美術協會」,網羅台灣優秀藝術家,共同推動「台灣新美術運動」,用台灣民間的力量自辦展覽和官辦台展互別苗頭。
染成紅色的淡水河
戰後台灣告別日本時代,「光復」美夢很快消逝。緊接而來的二二八事件使得許多台灣菁英消失在島嶼之上,曾留學日本和法國的楊三郎也被誣陷。
那段時期,是永遠難以忘懷的恐怖經驗。軍隊三番兩次就要到家裡抓人。機警的妻子許玉燕,每次都拿出進口水蜜桃罐頭給士兵吃,他們非得吃飽喝足,才肯走人。然而,有一天楊三郎走在街上竟然直接被抓走,幸好妻子許玉燕好勇敢!楊三郎說妻子彷彿有一顆「地下心臟」一般,她跟軍方說先生不是壞人,要求當場放人,連乾了兩桌威士忌,楊三郎才得以被釋放!
後來又有人通風報信,晚上要來抓楊三郎,情急之下他雇了一隻小船,沿著淡水河逃亡。楊三郎事後形容,當時他窩在小船連起身都不敢,誰知道一仰望河面,竟然看到淡水河面漂浮著屍體,連河水都被染成紅色的。
這竟是當時萬分期待的台灣「光復」。
九指畫家 畫下傳奇
直到風波逐漸平息之後,楊三郎總算結束逃亡生活,繼續他的繪畫人生。
他曾畫了一幅油畫一百號作品《失望》,畫裡有兩位婦女和一個小孩,暗喻當時對國民政府的徹底失望,可惜這幅作品現在已經不在了。此後楊三郎的重心逐漸移往海外,他開始到世界各國寫生,描繪大自然風景。
他畫圖就像打仗一樣,每回要出門寫生,就跟家人說:「我要出征了!」楊三郎總是天還沒亮,清晨四點就出發,堅持現場作畫,只為了等待、捕捉太陽灑下第一道曙光的那一刻。他用畫筆當作槍枝,以顏料和光線搏鬥,表現出最豐富的色彩。
楊三郎曾說:「藝術家在自己的每件作品裡,都應該有屬於這張畫的靈魂。」在生命的最後幾年,他開始籌建美術館,美術館1991年在故鄉永和開幕,這也是台灣第一座民營美術館,楊三郎希望藝術能夠平民化,能夠將藝術文化內涵的根,深深地扎在台灣這塊土地之上。
「蕃薯不驚落土爛,只願枝葉代代湠。」儘管四年後楊三郎離開人世,美術館也在他死後停擺13年之久,然而現在他的孫子帶著太太結束在美國的工作,全心全意投入「楊三郎美術館」的經營,同時結合社區營造,希望將藝術帶入生活,把前輩畫家的藝術精神代代相傳給年輕世代。
楊三郎只有九根手指頭,他的一生卻寫下繪畫傳奇。從小就立志當畫家,卻只被當作童言童語,然而他堅持走上繪畫的人生路,終獲家人的支持,儘管生命中遇到挫折打擊,甚至戰亂逃亡,也不曾放棄,還是一直畫到人生的最後一刻。楊三郎的故事,超級勵志,他用生命告訴我們:「很多夢想在最初看來,都不可能實現;後來開始變得未必會成真;直到我們奮發振作、下定決心,這些夢想就一定會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