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想想】 老爸在台北：外省人、二二八與曾紀恩

老爸年輕時，曾到台北任職近兩年，至今還記得當時部分街道位置，但也發現中國官員接收日本軍用物資貪污醜態，進而對外省人沒好感。

原本擔任日軍航空修護廠技工的老爸，戰後成為中國「第三飛機製造廠」員工，1946年2月9日在台中報到，隨即派往台北。單位約有20位台灣人同事，先在新店、景美協助接收任務，10月改調到「台北大安辦事處」管理廠房，原址後來成為仁愛路、建國南路口的空軍總部。

日本留下豐富軍用物資，具有「日本精神」的台灣技工都很盡責，根據日方移交清單包括機器、設備、工具、材料、卡車、汽油及乾糧食物等，均認真清點完畢，集中後再轉送台中。

老爸回憶指出，大安辦事處也有一些從四川調來的員工，但僅少數有機械專長，其他十之八九是木工，根本不懂機械，有些卻又耀武揚威，盛氣凌人，處處擺出戰勝國姿態。

也是在這段期間，老爸親眼目睹一些官員貪污腐敗，軍用物資被大批私下運出轉賣，讓他非常錯愕，卻敢怒不敢言，因為那是外省人天下。

隔年2月27日，他在廠內搬運機械時，腳盤被壓傷，嚴重淤血，往台大醫院治療。隔天，搭乘軍用車前往醫院換藥途中，看到群眾遊行抗議，不久，在診療室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他也拐著腳趕出來圍觀。

3月1日，老爸又和載他來換藥的駕駛到醫院，兩人身著軍服，因會講台語和日語，進出醫院未受阻礙，反而是他目睹兩名外省人頭破血流，仍在路邊被幾個台灣人圍毆。

二二八事件期間，老爸大部分時間在營區內，大安辦事處過去是日軍「工業研究院」，佔地幅員寬廣，而且有警衛，雖然外面有動亂，但未受任何影響。

辦事處管轄的廠內有很多卡車，老爸工作之餘也學會開車，曾在台北街頭上過路。不過就僅於那次經驗之後，他一輩子再也沒機會開過車。一位來自屏東的同事，卻在某次載運機械過程，因卡車行進途中翻覆而被壓死，讓大家非常難過。

老爸童年住新竹磚廠工寮，常有機會看日本人在磚廠旁的體育場比賽棒球，對規則略有所知。在台北每半個月有一次假，同事們曾開車去「草山」遊玩，有幾次也到新店溪、景美溪戲水。當時，就常欣賞曾紀恩在溪邊用右臂以小石頭丟水，已看出日後成為一流投手本事，更是空軍棒球隊第一號投手，經常和台糖隊爭冠軍，台糖投手是號稱戰後最厲害的蔡炳昌。

大安辦事處設有伙食班，每十幾個人一組。某天，廚房伙夫做菜之際竟然沒鹽了，到賣鹽店家距離來回至少要20分鐘，緩不濟急。

老爸很熱心，想到他負責保管日本人戰後留下的物資，其中有很多竹筒裝鹽巴，立即跑回倉庫拿了一點鹽給伙夫，未料卻因此竟惹了禍。一位外省人士官長嚴厲斥責表示︰「從保管倉庫拿東西的人，將來會貪污！」要往上呈報開除查辦，令老爸欲哭無淚，不知所措。

這時，曾紀恩跳出仗義執言，認為取鹽是送到廚房來，也是給全體伙食班使用的，況且才一點點鹽，應不至以貪污送辦。由於老爸平時忠厚老實，工作認真，這起事件才化解。

1947年12月，第三飛機製造廠在台中建新廠，預定製造100架PT-17教練機，南北各地同事們全被調回台中，老爸也被派往焊接工廠學習新的電焊技術。

若當年真被開除，老爸可能失業走投無路，也就沒有今天這群兒女子孫了。曾紀恩的恩情，讓老爸迄今念念不忘。

老爸很懷念在台北那些日子，許多同事年紀相當，交情深厚，而且多數台灣人在戰後失業之際，他們薪資比一般多好幾倍。直到國民黨在中國節節敗退，薪資才又逐漸下降，而且越變越差。

年長六歲的曾紀恩，把老爸當小老弟看待，頗為照顧。六十多年前，曾紀恩夫人稱讚未婚的老爸「鼻子很挺，一定吸引很多小姐！」令老爸到了八十多歲仍頗為得意。

曾紀恩在棒球界成為名人，擔任空軍棒球隊教練，退伍後，訓練屏東美和青少棒和青棒隊屢奪冠軍，接著又成為職棒兄弟隊總教練，老爸一直是忠實支持者。

我小時候常有機會陪老爸到台中棒球場看比賽，空軍隊投手當年已是「譚信民時代」。老爸看門道，欣賞總教練曾紀恩演兵，我則是看熱鬧，只懂球員安打與得分。

如今老爸偶而看電視重播兄弟隊比賽，若有曾紀恩鏡頭，都會再次提及兩人早年深厚交情，以及曾紀恩夫人對他鼻子的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