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習會中穿越40年的「兩岸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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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應該以行動向世人表明,兩岸中國人完全有能力智慧解決好自己的問題,並共同為世界與地區和平穩定發展繁榮,做出更大貢獻」,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上周六在新加坡的馬習會公開說出這句話。我想為他拍拍手;如果馬英九也能說出這句話,那就更好。

兩岸中國人確實應該有能力和智慧去解決自己的問題,他們也應該這麼作。不過,我是台灣人而不是中國人,所以也希望中國人在解決他們自己問題的時候,不要把無辜的台灣人拖下水,更不應該為此而犧牲台灣人的利益。

我當然不天真,正如同在台灣的各位。大家都知道習近平這句話的「兩岸中國人」,是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13億國民和2300萬台灣人的全稱。但這個全稱只是他的妄想和幻想,因為根據政大選舉研究中心發佈於今年6月的民調,認同自己是中國人者達到歷年新低的3.3%,認同自己是台灣人者為59%,歷年來僅次於去年九合一大選剛結束之後的60.6%,自認既是台灣人也是中國人者,則為33.7%。

換句話說,如果要兩岸中國人共同解決他們自己的問題,我們就尊重那3.3%的台灣住民,讓他們去參與,頂多再加上另外那三分之一的台灣/中國人;唯一條件是不得犧牲台灣整體利益。有關這一點,大家應該是不會有意見的。

也許有人覺得吵這個是在耍嘴皮,但事實上並不是。「兩岸中國人」到底是誰、又該如何定義的問題,早在四十多年前就曾經出現,而且成為北京和華府之間的交涉重點之一。

上海公報中的兩岸中國人

眾所週知,1972年的上海公報、1979年的中美建交公報和1982年的817公報,被北京和華府視為雙方關係的基石。美國也一再強調,台灣關係法、三公報和一個中國政策,構成它對台政策的骨幹。

上海公報是美國總統尼克森和當時國家安全顧問季辛吉致力美中關係正常化的第一步,當然也是台美關係劇變的開始。公報中提到「兩岸中國人」是這麼寫的,這個有「金句」(sacred text)之稱的句子,相當程度上決定了台灣的命運:

英文)The U.S. side declared: The United States acknowledges that all Chinese on either side of the Taiwan Strait maintain there is but one China and that Taiwan is a part of China. The United States Government does not challenge that position. It reaffirms its interest in a peaceful settlement of the Taiwan question by the Chinese themselves. With this prospect in mind, it affirms the ultimate objective of the withdrawal of all U.S. forces and military installations from Taiwan. In the meantime, it will progressively reduce its forces and military installations on Taiwan as the tension in the area diminishes.

中文)美國方面聲明:美國認識到,在臺灣海峽兩邊的所有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它重申它對由中國人自己和平解決臺灣問題的關心。考慮到這一前景,它確認從臺灣撤出全部美國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的最終目標。在此期間,它將隨著這個地區緊張局勢的緩和逐步減少它在臺灣的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

上述的文字內容看來簡單,卻在美中台三方引起無數的爭論,到今天止還在不停的爭執,重點就在「兩岸中國人」的定義。某些人的定義就如同今天的習近平,兩岸中國人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民加台灣住民的全稱,有人說其實這指的是兩岸「政府」,也有人和我一樣,堅持這不包含台灣人在內,而只指涉蔣介石政權、國民政府軍與它帶來台灣的「大陸人」。

這究竟是某些人形容的「美國政府談判者與公報起草者展現的智慧」,抑或是其他人形容的,尼克森政府急於簽下上海公報,導致公報內容模糊、不精準?

卜睿哲的解釋

前美國在台協會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在他2004年出版的「At Cross Purpose: U.S.-Taiwan Relations Since 1942」一書中,對「兩岸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的一份」的公報文字有深入探討。

卜睿哲指出,確實有很多人質疑,這裡的中國人是否只適於「自認中國人的台灣島上住民」?如果是的話,那麼這些人只有極少數人,因為多數人在政治上自認為台灣人。如果是代表著社會、文化意涵上的中國人,那麼確實能包含大多數人,問題是這些人也不贊同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

這段文字引起的爭議還不僅止於「兩岸中國人」。以下文句「The U.S. side declared: The United States acknowledges that all Chinese on either side of the Taiwan Strait maintain there is but one China and that Taiwan is a part of China.」也是吵翻天。

首先,acknowledge代表什麼?一般中文都譯為「認知」,美國官方版中文翻譯用的則是更為中性的「認識」,表示「我知道了」。北京經常把中文偷渡為「承認」,但上海公報的具約束力語言(binding text)為英文,所以再怎麼偷渡也沒用。

另外,兩個「that」放置之處也有疑問,導致最後的「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意涵十分詭異。這造成許多人質疑,美國究竟是否同意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還是說它只認識到兩岸中國人「只有一中,台灣是中國一部份」的看法,但對此不表意見?

根據卜睿哲的說法,原本的公報草案只列出「美國認識到兩岸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但周恩來堅持加入「台灣是中國的一省(Taiwan is a province of China)」,討價還價的結果決定採用,但季辛吉堅持將province改為part,否則美國在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權之後,會變成承認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領土。

也有人問,假設美國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為什麼後面又要加入「美國政府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都承認了還有什麼好異議的?卜睿哲的解釋是,因為周恩來當時逼美國逼得很緊,施加五點壓力──一、PRC政府是中國唯一合法政府;二、台灣為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份;三、美國不得支持兩中、一中一台和台獨運動;四、美國不得堅持台灣地位未定;五、美軍撤出台灣後日本不得干預台灣事務,季辛吉為安撫北京,所以才加上這一句。

其他的美國解釋與上海公報結論

曾任尼克森副特別助理的Bruce Herschensohn,在2007年訪台時也曾提到這一段,他說尼克森和季辛吉對公報文字小心翼翼,刻意不說「兩岸人民(people)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而採用中國人(Chinese)這個字眼,其實有很深的用意。

曾經在哈佛大學教過馬英九的孔傑榮(Jerome Cohen),在2012年上海公報發佈40週年時,曾經在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上發表文章,他也說,這個句子暗示著「並非所有台灣人都是中國人」。

綜合各方說法,儘管尼克森政府著手進行美中關係正常化,普遍被認為是出賣台灣的開端,上海公報則是美國拋棄台灣之始,但美方在上海公報中幾乎未曾在任何議題上明確的表達它的立場,例如「一個中國」裡的中國究竟是誰?它究竟是否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台灣地位究竟是否未定?因此在台灣議題的詮釋上,保留了許多周旋、彈性空間。

馬英九的無能

從「兩岸中國人」穿越40年時空的討論,以及上海公報中對「acknowledge」、「province/part」等等字句的爭論、交涉和爾虞我詐,可以想像在真正你來我往的國際談判場合中,細節和策略是多麼重要。畢竟,如果一個「that」和「part/province的區別」都能吵40年,你能不謹慎嗎?你敢不小心嗎?

所以馬英九的無能也就再一次得到印證,不要再說「把他的言行詮釋為賣台太嚴重」這種話,一個that就可以賣台,難道「一個中國原則」不能賣台?任何背書馬英九作為的人,就是出賣台灣人。

兩岸的中國人們,你們盡量去發揮智慧解決你們之間的事,放過台灣人吧。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