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公民力量學習
二○一四年五月二十八日,我再次就任民進黨主席。這是我第三次擔任這個重責大任,我的幕僚提醒我,這個黨從一九八六年創立以來,從來沒有任何人能像我一樣有機會三次領導這個政黨。
我破了紀錄。不過,就職當天,我沒有特別興奮的心情,也不想發表什麼長篇大論,只想傳達一個訊息:「比起我們說了什麼,社會大眾更期待看到我們做了什麼。」我肩膀上有巨大的壓力,我必須帶領這個黨,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成績。
民進黨要做什麼?這個問題在我決定參選時,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這次黨主席任內,我有三件事情要做。首先,是我們與公民團體的關係;其次,是二○一四年底的九合一大選;第三,則是二○一六年的立委選舉及總統大選。前兩件事情做到了,我們才能來思考第三件;換句話說,如果我在前兩件事情上失敗,那第三件事情可能就不用想了。
當人民的希望成為人民的批判時
二十五萬白衫軍上街頭時,我和黨內同志不約而同的走在人群中,盡一個公民的責任,坐在凱道上聽著參與遊行的一般人民訴說他們對政府、政黨的不滿。他們刻意強調自己不藍不綠,整場晚會不讓政治人物上台表達意見。當晚我和蘇治芬縣長,以及若干同志坐在凱道上,四周的民眾對我們還算友善。我沒有任何想要上台演講的念頭與衝動,但是我告訴自己,如果民進黨在二○一六年要能順利執政,我們與公民團體之間的關係必須找到最大公約數。
公民團體在街頭上崛起,黨內許多人有著共同的焦慮,他們擔心公民團體將民進黨邊緣化。有一次,立法委員段宜康提到中央黨部的那三張照片。
第一張是創黨主席江鵬堅拿箱子在街頭募款,第二張是我們暱稱為「信介仙」的前主席黃信介,第三張則是創黨十八人的合照。段宜康說:「創黨的那個世代和當時的人民一起在街頭抗爭,然後,慢慢地才有後來的民進黨。當時的台灣人民把希望放在政黨,希望民進黨能幫他們伸張正義,替他們把國民黨打倒。不過,這一兩年來,社會氛圍正在改變,雖然我們是在野黨,但是我們從以前人民的希望,變成現在人民批判的對象,我們必須正視這個現象。」
我了解他的心情。民進黨的問題不在於失去街頭主導權,而是失去「人民」這個夥伴。當一個在野黨失去這個最重要的夥伴時,我們還剩下什麼?
黨主席最大的挑戰
這個趨勢不能繼續惡化下去,否則民進黨的未來不樂觀。我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所以把它列為這次接任黨主席的第一個巨大工程。我希望把民進黨還給這個社會,讓台灣人民再一次相信政黨,再一次把對國家、社會、家庭、與自己的希望放在一個民主政黨上面。
換句話說,我們不是要跟公民團體搶奪街頭抗議的發起權,我們可能也不需要堅持跟他們爭奪各類社會議題的主導權,我們要競爭的是,誰能贏得人民的支持—特別是那些理想性高、價值觀進步的人民。在這個原則之上,我們必須開放,必須包容,必須在一些進步的議題上表態,必須讓社會走進我們。當然,這個過程必定會有一些陣痛,但是,為了民進黨的未來,我必須堅持下去,把民進黨開放給社會。改革勢在必行,我心無旁鶩。
二○一四年的九合一選舉,就是我開放民進黨的第一次嘗試。這也是我必須承擔的第二個艱鉅工程。
颳來一陣柯文哲旋風
柯文哲醫師,也就是現在的台北市長,一開始在政壇上並沒有現在那種強人般的氣勢。他的知名度來自於在台大醫院急診室的專業表現,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好醫師,他也自稱是「墨綠」的,不過,當時大家對於他到底能為既有的政治領域,以及多年來國民黨長期執政的台北市帶來什麼,仍然充滿了問號。他的最大優勢來自於他是一個素人,沒有包袱,可以做一些藍綠兩黨無法做到的事。對於柯文哲的參選,我抱持開放的態度。我沒有一定要支持他,但是,如果他能在台北市長的民調上勝過民進黨的參選人,我也沒有理由阻止他。
我當然希望是由民進黨來終結國民黨的一黨專政,但在特殊時空背景之下,我也樂見另外一股進步力量,來達成我們共同的目標。我們要對抗保守勢力,但在我們能力還不夠時,為什麼不讓其它力量來試試看?
這個協調的過程很漫長,因為我必須照顧到黨內同志的情緒。黨內不是沒有人要出來選,對於這些參選人,我也一直抱持正面期許的態度。呂秀蓮前副總統、顧立雄律師、姚文智委員都提出了對於這個城市的願景,對於他們的努力以及肯為黨犧牲奉獻的精神,身為黨主席,我打從心裡以他們為榮。我的第一順位當然還是希望推出最強的民進黨籍候選人,但是在這樣的時代、在台北市這樣一個有著特殊選民結構的城市裡,我們必須做好準備,隨時提出創新的作法。
公民社會推動台灣改變
二○一四年六月十八日,民進黨中執會做出正式決議,本黨不推出候選人,而推薦柯文哲醫師角逐台北市長選舉。同時,民進黨不會要求柯醫師入黨,他若當選,也不會介入北市府的人事安排,他有絕對的自主權來決定如何打這場選戰。這樣子的禮讓,讓我們飽受支持者指責。很多人認為,民進黨一個泱泱大黨,卻在首都市長的選戰裡面怯戰,實在有失顏面。呂秀蓮前副總統也直言表達她的不同意見。
我跟前副總統呂秀蓮認識很多年了,在我前兩次擔任黨主席的過程中,也有賴她許多協助。我知道她個性直接,對我的批評沒有惡意,而且對於黨的焦慮與期待跟我們任何人都一樣深。我也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民進黨不曾做過的事。坦白講,這個新的作法會得到什麼結果,會將民進黨帶到何處,沒有人可以拍胸脯保證。畢竟台灣政治變化的速度太快了。不過我心裡很篤定,如果我過去兩年在民間社會所觀察到的現象是真的,那現在所做的決定就是對的。
柯文哲所代表的不只是他個人,而是一個現象,一個正在崛起的現象。民間社會渴望超越傳統的藍綠政治,民間社會期待看到藍綠之外有不一樣的選項。換句話說,我所思考的是,不是如何面對他這個人,而是整個黨如何在這個現象中自我調適,尋找出路。
我從沒有機會造訪過柯文哲的競選總部,我所有的資訊都來自於媒體,以及一些朋友幫忙彙整與分析。他們不約而同地告訴我,柯文哲的打法很另類,很有活力,成員有倡議核電廠存廢公投的公民團體,有來泡茶的老鄰居,也有義務幫忙宣傳或經海選而來的年輕人。大家看起來很熱鬧,他們有共同的目標,願意不分你我來努力。這群人聚集在一起的原因只有一個,他們想要改變。不只改變這個城市的未來,也要改變過去人們習以為常的政治。
選舉結果揭曉,柯文哲以八十五萬的得票數大勝。民進黨在台北市所提名的所有市議員,史無前例地全部當選。看到這個結果,我很欣慰,這個結果證明我一開始的看法是對的。但是我很清楚,柯文哲的勝利不屬於民進黨,民進黨如果宣稱勝利,那無異於阿Q精神。這一次是公民社會以他們的方式推動了台灣的改變,在這一點上,我們必須謙卑地向人民學習。
(內文與照片均由圓神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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