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旅美作家
自視甚高的臺北市長柯文哲以為可以玩轉中共,意得志滿地飛赴上海演出「雙城記」。結果,他自己被中共玩弄於股掌之間:不僅像被套上馬鞍的馬一般,重複九二共識及「兩岸一家親」的謊言;而且還像小學生一樣被安排參觀中共一大會址,接受中共偽造的黨史教育。柯文哲沒有在中共的統治下生活過,當然不知道共產黨的厲害。就連那些老謀深算的國民黨政客,一個個都是共產黨的手下敗將,更何況柯文哲這樣一位過於輕敵的政治素人?尤其讓人莫名驚詫的是,柯文哲在被問到參觀中共一大會址的心得時,笑著表示,參觀時想,當年只有十三名黨員,後來居然變成這麼龐大的組織,覺得「星星之火,足以燎原」,滿厲害的。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星星之火,更可以鍛造出中共這個冠絕古今、禍害全球的極權主義政黨。如果柯文哲要向中共這個最初只有十三個「破落戶」、二十多年後卻席捲天下的政黨學習,還不如向希特勒和他的跟班們學習——希特勒和早期的納粹黨徒,當初更是一群誰也看不上眼的流氓無賴、烏合之眾,卻能在更短的幾年時間內,通過民主選舉上臺執政,終結魏瑪共和國,並在數年間就創造出德國的經濟和軍事力量大大超越英國和法國的奇跡,而且戰爭一爆發就勢如破竹地佔領了大半個歐洲。那麽,柯市長為什麼不拜希特勒為師呢?中共對人類文明的破壞,可以跟納粹相媲美。如果跟納粹學習,有違自由和正義的原則;那麽,跟中共學習,為什麼可以當作一句輕鬆的笑話來講呢?
柯文哲表示,他對歷史很有興趣。但是,他的一系列言行顯示,他的歷史乃至整個人文素養存在嚴重欠缺。這是台灣的醫師教育內在的缺陷,柯文哲是其犧牲品,不可苛責之。但是,柯文哲可以積極展開「自救」──通過閱讀填補知識結構上的漏洞。我想,柯文哲一定沒有讀過自由主義思想家殷海光寫的一本小書《中國共產黨之觀察》。如果他在臨行前讀過這本書,就不致在跟共產黨交手時,出現「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悲劇情勢。所以,我要好為人師地為柯文哲推薦這本好書。
相信共產黨就是自取滅亡
在中國贏得抗戰勝利、共產黨乘勢發難的上世紀四十年代中期,殷海光猛然發現,「中國共產黨問題是攸關中國民族的歷史與生命之存亡絕續的重大問題」,便率先研究此課題。他「驚訝於千千萬萬的人在此欺騙之中而不知欺騙之存在」,「不願漠視這種欺騙所加於國家和人民的災害」,遂埋頭寫出這本小書。他用純正的自由主義價值,像鏡子一樣照出中共用謊言重重包裹的獨裁本質。
殷海光首先梳理了中國共產黨的簡史,概括出其五大特性,即詭辯性、獨佔性、堅執性、國際性和崇尚暴力。他痛斥共產黨說:「這樣一群人,以撒謊為真理,視陰謀為珍寶,以食言自肥為家常便飯,視反覆為常為得計,無國家思想,無民族觀念,無信無義,無父無子。」最後一個「無父無子」的概括,恰好是習近平和薄熙來的本質:習近平偏偏要學習差點將他父親迫害致死的毛澤東的厚黑手腕,而薄熙來在文革中一腳將被打倒的父親薄一波踢飛——薄一波後來居然讚揚這個心狠手辣的兒子有出息。對於中共的禍害,殷海光得出的結論是:「中國共產黨真是個『絶物』,中國共產黨問題是一個『絕症』。消滅它,或者被它消!你不消滅它,它要消滅你,它今天不消滅你,明天要消滅你;明天不消滅你,後天一定要消滅你。」
殷海光在書中指出,在對外關係方面,美國的對華政策對於中共的成敗至關重要。若美國積極幫助國民政府改善經濟問題、拓展政治基礎,那麽共產黨籍此作亂的內在因素就可以消除;若美國採取消極放任的政策,中國的局勢很有可能惡化,「如果剿撫靡定,而且中國人民不能清楚地瞭解暴動的結果更形悲慘,那麽中國共產黨一定更形猖獗難治了」。後來半個多世紀中國歷史的演進,果然被殷海光不幸而言中。國共內戰剛一爆發,美國看到國民黨的統治日漸糜爛,遂袖手旁觀,直到韓戰爆發、中美直接衝突,這才重新出手幫助防衛台灣;而那些甘心樂意地在淮海戰役中幫助解放軍的中國農民,做夢也想不到共產黨允諾的「打土豪、分田地」的遠景,居然被十多年後在風調雨順中活活餓死數千萬人的大饑荒所取代。
中共的江山,與其說是打下來的,還不如說是騙來的。共產黨不僅欺騙無知的本國人民,也欺騙過於天真的美國人。美國資深中國問題幕僚白邦瑞(Michael Pillsbury)在新書《百年馬拉松》(The Hundred-Year Marathon)中提到,美國人被中國騙了六十多年。從韓戰相信北京宣稱不出兵開始,到冷戰時為求聯中制蘇、提供中國情報、協助中國懲越戰爭,一直到天安門事件發生後,美國還是交付中國先進軍事科技設備。他在書中提到中國領導菁英──尤其是軍方鷹派──很多的戰略觀都受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思想影響,包括中國要以「天下體系」的世界觀來統治世界,《孫子》、《戰國策》中教他們如何欺敵、如何裝可憐,進而騙取了對手的支援而壯大自己。美國人對這一切卻茫然無知。
白邦瑞痛心疾首地承認,他自己也被騙了。除了在尼克森時期積極向季辛吉建議與中國合作,在雷根時期擔任國防部助理副部長時,更為了博取中國歡心,主張提供先進刺針飛彈給阿富汗叛軍來攻擊蘇聯直升機和戰鬥機──等於美國出武器幫中方打擊對手蘇聯,這讓鄧小平非常高興。白邦瑞說,中共一直學習老祖先的智慧,懂得「無為」、「借刀殺人」。中國人讓美國人相信他們沒有稱霸野心,相信他們會和美國誠心合作,更相信他們與美國人終究會分享共同價值觀。「一九六七年我在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政治學教授就強調西方和日本是如何如何地欺負中國,暗示我們這一代必須設法彌補前人之過錯。」白邦瑞說:「這個視角──不惜代價協助中國、幾乎盲目到看不見中國人的親善或惡意——籠罩了美國政府與中國打交道的方法。」白邦瑞的這本新書,梳理了殷海光去世之後半個多世紀的中美外交史,以沉痛的自我反省驗證了殷海光超越時空的預言。
為什麼說民盟是共產黨的幫凶?
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剛剛結束,家破人亡、飢寒交迫的民眾大都希望休養生息,社會上瀰漫著「厭戰」和希望國共雙方「政治協商」的情緒。對此,殷海光提出一個重要觀點:中國國內的工農大眾及知識界人士、甚至國民黨內部的某些派系,不假思索地相信共產黨畫餅充饑的宣傳術,對共產黨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這是當時中國面臨的最大危機。他苦口婆心地勸誡民眾,不可期待共產黨有民主及和平主義的思想。他指出,從抗戰及抗戰之前的歷史來看,共產黨從來不是一個可以談判的對象。「一切『會議』、『協商』都是表面文章;即令有點收穫,最多只能換取一時的不徹底的安寧。共產黨如果看見內外情勢不佳,會搖身一變,作個笑臉給我們人民看看。等到機會一來,它馬上又出毛病了。」
當時在知識界籍籍無名的殷海光,不僅堅決反共,而且對自詡為國共兩黨之外「第三勢力」的民主同盟作出猛烈抨擊。那些民盟的知識分子,多半以社會清流自居,贏得許多民眾特別是年輕學生的支持。殷海光卻發現:「無論民主同盟的領導人如何裝飾他們自己,裝飾得似乎能夠站起來,似乎能夠單獨行走,而共產黨牽著他們的一條繩子太粗了,無法藏在衣襟裡。」換言之,民盟的那些學者名流,用冠冕堂皇的左翼思想掩飾他們要在共產黨政權下分得一杯羹的私心。民主同盟的正人君子們玷汙了「民主」這個美好的名詞,他們其實是聽共產黨號令的傀儡。
殷海光準確地預見到以民盟為代表的「第三勢力」在中共得勢之後可悲而又可恥的結局:「假若中國共產黨勝利,國民黨失敗,大勢已去,它不再需要民主同盟這類組織。⋯⋯它既不復需要,當然『鳥盡弓藏』,在共產黨新的政權,立足不穩的時候,它是可以分一點政權給其他小黨小派的。可是,一旦其勢既成,它一定要奪回來,一點一滴也不留下的。」果然,在中共建政以後的歷次政治運動中,民主同盟檯面上的光鮮人物,一一落入毛澤東精心設計的網羅,或受盡羞辱而死(如章伯鈞),或關入牢獄被折磨而死(如吳晗),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如儲安平)。
民盟領袖章伯鈞的女兒章詒和在《最後的貴族》一書中,描述了民盟高層人物在中共政權下的悲慘命運,不僅他們自己倒楣,甚至連累到妻子兒女都成為賤民。整本書都可視為殷海光當年預言的一個小小註釋。然而,《最後的貴族》一書的自我反省相當不足,基本上未觸及民盟當初幫助共產黨奪取天下的斑斑劣跡,反而炫燿和懷念這群「偽貴族」在還受中共禮遇的五十年代初,「食有魚,出有車」的奢侈而優雅的生活。殊不知,有因才有果,正如聖經所說:「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四十年代中期,民盟跟共產黨簽下了賣身契,如香港電影《無間道》中那句有名的臺詞:出來混,這筆債遲早要還的。
殷海光、徐復觀、王實味:三位命運迥異的先知
在左翼思想大行其道,非得加入共產黨或與共產黨為友才能顯示「進步」的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對中共的邪惡本質有清醒認識的中國知識分子屈指可數,其中就有殷海光、徐復觀和王實味這三位命運迥異的先知。
王實味本來是中共的自己人,是一名投奔延安並獲得優待的北大學子。在「整風運動」中,他撰寫並發表雜文《野百合花》,批評延安「歌囀玉堂春,舞回金蓮步」的等級制度。毛澤東本來想將王實味當槍使,打擊王明等政治對手,沒想到王實味像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裝》中的孩子一樣,大膽地喊出「皇帝什麽都沒有穿」的事實。毛澤東哪能容忍王實味推倒他一手打造的延安這個「動物莊園」,遂對王實味痛下殺手,將其定性為「反革命託派姦細分子」、「反黨五人集團成員」、「暗藏的國民黨特務」,監禁並殘酷折磨。路見不平的作家蕭軍曾當面請求毛澤東對王實味從輕發落,被毛斷然拒絕。毛說:這事你不要管,王實味的問題複雜。一九四七年,國民黨軍隊進攻延安,時任中央社會部部長的康生與副部長的李克農批示:「將王實味就地秘密處死。」七月一日夜,王實味被行刑隊用大刀砍死後,置於一口枯井中掩埋。
另一位則是後來在海外成為學術大師的徐復觀。一九四三年,受蔣介石器重的徐復觀,毛遂自薦到延安第十八集團軍擔任少將聯絡參謀。在此期間,他曾與中共高層多有直接接觸,並觀察延安政情、軍情。他返回重慶後,在與侍從室、軍統局高級人員交談時,「歷述延安荒謬狂悖之情形」,認為對中共問題「非用武力不足以解決。任何方法,徒枉空言。而用武力,在目前政治現狀下,前途並不可樂觀!」後來,他更撰寫了一份延安印象意見書,上報蔣介石。在這份報告中,徐複觀批評毛澤東當時口稱革命,在窯洞裡仍抽大炮臺香煙,專講享受。他也提醒蔣介石:中共雖困在延安,但他們有所用心,不可輕看。同時,他認為國民黨必須改革,要注意民心向背。蔣介石曾在該意見書上作「眉批」,並下令印成小冊子,在少數高級情報人員中傳閱。然而,自私心極重的蔣介石無心對既得利益集團盤根錯節的國民黨動大手術,最終導致國民黨在國共內戰中兵敗如山倒。徐復觀後來淡出國民黨權力中心,在香港和台灣從事著述和講學,將自由主義思想注入儒家傳統,成為研究中國思想史的大家。
殷海光的命運又與王實味和徐復觀不同。在國共內戰全面爆發之前,殷海光向國民政府提出軍事、政治、經濟和文化四個方面齊頭並進解決中共問題的建議,可惜病入膏肓的國民黨政權不予採納。遷居台灣之後,殷海光發現國民黨如朽木不可雕也,不願邁出民主改革的步伐。於是,他改變了在《中國共產黨之觀察》一書中對蔣介石的大力擁護和支持,蔣介石從其推崇的領袖變成其尖銳批判的獨裁者。他一面繼續譴責彼岸共產中國的紅色恐怖,另一面又批評台灣國民黨政權以專制手段實現反攻大陸之迷思,並堅信惟有民主自由才是戰勝共產黨暴政的不二法門。他將《自由中國》作為言論陣地,對抗極權和威權兩大獨裁勢力,直到《自由中國》被查封、雷震被捕、自己失去台灣大學教職,最後在淒風冷雨、特務環伺的逆境中悲憤交加地去世。
物換星移,今天的國民黨已淪為共產黨的傀儡,不願也不敢翻開《中國共產黨之觀察》這本書。但這本殷海光年輕氣盛時的傑作並未過時,它仍然可以拿來檢視如今的兩岸關係。共產黨從來沒有打算「寬容」台灣的存在,消滅台灣是其長期目標。今天,中共對柯文哲這位民選的臺北市長又拉又打,也是為這個目標服務。可惜,柯文哲一不小心踩入了爛泥潭。但願殷海光、徐復觀和王實味這三位先知的思想遺產和生命歷程,能夠讓包括柯文哲在內的被中共催眠者猛然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