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深信真男人必須喜歡搖滾、運動和政治,心智經常停留在17歲的、既溫馴又暴衝的偽台中男孩。有筆有書很少用,亦狂亦俠頗龜毛。
在這世界上,有些偉大的人和事物從不曾離開,只是我們總不當一回事,例如媽媽的愛,例如外線投籃。不過上天總在冥冥之中提醒著我們籃球的真理,去年他說「籃球是團隊運動」,所以把NBA冠軍給了馬刺,今年他說「別忘了籃球帶給人們的原始喜樂──那道劃破天際進籃的美麗弧線」,所以,他把冠軍給了金州勇士隊。
我並不打算把勇士隊奪冠的原因過度簡化,除了柯瑞(Steph Curry)和湯普森(Klay Thompson)外線的得分能力,團隊精神、球員適得其所、攻守並重,以及菜鳥教練柯爾(Steve Kerr)出奇成熟的教練哲學,和多數冠軍隊伍一樣,都是他們能夠在最後拿下金盃的原因。但不能否認的是,以正統籃球觀念來分析,像勇士這種被歸類為跑轟(run and gun)風格的球隊,奪冠機率恐怕不高。
為什麼?因為大家認為只會投籃是不夠的。因為投籃雖然是籃球最基本的動作,卻也因為「最基本」,所以長期被忽略。我們之中多數人已被「離籃框愈近,得分機率愈高」、「身高愈高愈有優勢」的概念制約,也被灌籃等等突破體能限制的特技動作之美迷惑,所以當某人被歸類為「純射手」,事實上那是一個貶抑之詞,字面之外的隱喻是──因為身高太矮、體能條件差或種種其他原因,你「只會」也「只能」投籃。
不要說別人,本季初掌勇士兵符就奪冠的柯爾,就是這種理論下的受害者。他的體能條件確實不好,儘管擁有一身投籃好功夫,卻是直到公牛和馬刺時期才稍受重用。柯瑞的老爸老柯瑞( Dell Curry),縱為NBA生涯16年,累積得分將近13000的神射手,也從來不是什麼重要咖。再說得誇張一點好了,討厭大鳥柏德(Larry Bird)的人,不也經常說他就是個會投外線的白人前鋒?
這個迷思,至少對我來說,被這一季的柯瑞和湯普森打破了,尤其是柯瑞,而這證明我們對「投籃」這件事還有太多不懂的東西。就像中鋒被許多人形容為「失落的位置」,投籃在NBA之中也絕對是一項失落已久的藝術,卻被今年的勇士隊找了回來。
從季初到季末,我們不斷見到柯瑞在各種角度、位置,運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投三分球,可以是45度角,可以是底線,可以是一般的空檔,可以是擋切後的空檔,可以是搭配左右手背後運球和墊步之後把防守者搞到腳踝折斷的單打,也可以是快攻急停。最重要的是,他的命中率有將近44%。像快攻投三分球這種保證會讓一個平常人被教練三字經伺候的動作,對柯瑞和湯普森而言就像三步上籃一樣輕鬆。
他們的投籃,是天份和苦練的總成。他們柔順的出手和得分靈感,讓你知道投籃雖然是人人都會,卻絕不是「人人投得好」,不信的話,只要隨便參考其他NBA球員那種歪七扭八的投籃就可以。而他們投籃的精準,卻也讓你知道,如果不是超於凡人的寂寞苦練,是絕對無法練到這種準頭。
某種程度上,我特別感到柯瑞將籃球運動中最簡單而基本的投射提昇到另一個境界。類似的情景也曾發生在初次見到「白色巧克力」傑森威廉斯(Jason Williams)的瘋狂傳球,除了驚嘆和佩服,再也不能有其他反應。籃球運動已經發明了一百多年,不可能再產生任何革命性變化的這種想法,因為江山代有才人出,而得以被打破。
仔細檢視柯瑞的動作會學到很多東西,包括他出手(release)的時機、速度和尋找出手位置的功夫。他最不尋常的一點是連艾佛森(Allen Iverson)都讚賞的運球技巧,這使他足以跳脫定點射手的範疇,能夠自己製造投籃機會以及切入。
像柯瑞、湯普森和亞特蘭大老鷹隊Kyle Korver這樣子的射手得到重用,是近幾年來最讓我感到欣喜的NBA驚奇之一。雖然塞爾蒂克隊教頭「紅頭」奧拜克(Red Auerbach)言簡意駭的將籃球解釋為「就是一種把球放到籃框裡去」的運動,但大家還記得那些最擅長把球放進籃框裡的球員,在NBA選秀會上的順位嗎?想知道他們的薪水嗎?這究竟有多麼諷刺?
射手在當今籃球運動──特別是NBA──裡被嚴重低估是不爭的事實,也是蠻令人無法理解的現象。我想起和堪稱射手的同學或隊友們打球的經驗,只要有相同經驗的人絕對了解那種愉快的感覺,幾乎是只要兩人之間有足夠的默契,只要你的球傳到定位,就可以準備往回跑了,因為兩分十拿九穩。那種「爽度」,不會比擁有一個俠客歐尼爾級、能將禁區吃乾抹淨的中鋒隊友來得低。
也許有人會質疑,類似球風不是不曾出現,1980年代的丹佛金塊隊,是最著名的機關槍部隊,隊上擁有三名20分以上的射手,但他們進攻強而防守弱,遇上比他們還會轟的對手反而經常被幹得滿頭包。凡事物極必反,接下來,90年代NBA在底特律活塞的開創下,竟然出現了高舉鐵血防守大旗的「逆潮流」,每場比賽平均70-90分的比數和宛如拳擊賽的風格,嚇跑了不少球迷。
本季的金州勇士之所以成為一支很特殊的冠軍隊,原因正在於此,他們的進攻不是狂轟濫炸,而讓你感覺是經過精算後的高效率結果;他們的防守也不是紙老虎,並不是從頭到尾就準備和對手進行投籃比賽。當球員的投籃準度到達這種程度,籃球賽看起來真是賞心悅目,宛如夏日午後微風一樣的舒服。
這就是在純球賽結果之外,今年NBA總冠軍賽給我的感受。在一個射手級教練帶領著兩個射手奪冠之後,我彷彿看到了另一波的NBA文藝復興運動,或許籃球運動的時代巨輪,會因為這一支隊伍而變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