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為中山大學社會系學生,有幸能夠長期待在南方,看到南方人如何看的社會運動,也希望將社會運動與社會學真正結合。
鍾永豐的〈夜行巴士〉歌詞中「透夜趨路遊覽巴士佢緊行緊北,頭腦暈暈目珠瞪瞪涯看著夜色,烏雲食月一擺過一擺,分涯愐起第頭擺介頭擺」。哼著歌的他們為了反美濃水庫,在國道上灑落一串串的音符。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南部的學生顫抖地拿著車票,搭上一班北上的列車。或是一台夜色中搖晃的客運,只為了回應那北國的召喚。他們在夜裡聽的是什麼音樂,會笑或是會哭泣?
台灣不大,但是南北資源的差距,中央機關、媒體業、高教資源的分布,讓南方的議題不被看見,南方的人也成了單純被動員的對象。後勁反五輕、美濃反水庫,是那個年代的剽悍民風,是對於土地的依戀和堅持,那些堅毅的阿伯、阿公,手扛神轎時,彈唱月琴時,有著卻是堅定的信仰。
有幸在南台灣社會運動再度的萌芽期,讀過成大與中山兩間學校。當初南部野草莓之後四散的種子。似乎並不如北部的學者認為真的直接的傳承下來,那時剛成立的成大零二社,在火力發電廠運動後,沉寂了下來。2009年反ECFA,那時林飛帆站在校門口,整個成大的人匆匆走過,未曾駐足。
漸漸的,成大零二社、中山放狗社、嘉義牧夫們(movement)漸漸形成一個新的脈絡。編了一個叫《行南》的刊物,一開始只是想做學權的議題,後來卻意外地開啟南台灣議題之門,公車罷工、消防員權益、後灣開發、五溝水開發、反成大法人化、很意外地都走在許多目前全國議題的前端。但是,北部不曾注意,聲援極少。議題負擔著被邊緣化的壓力,而環境議題常常成為北部對南部的議題想像。儘管如同謝國雄老師都在港都做勞動研究,許多北部工運者,卻很少前來駐足,組織。
《行南》後來轉型成《行南文化協會》。但是第二代的成大零二社、中山放狗社、中正牧夫們卻走出自己的路。成大零二社在法人化、校長遴選與南榕廣場事件找到自己的戰場。中山放狗漸漸的努力與南部的學校做結合,從打開校園空間的菩提論壇,到反核與消防權益運動都有他們的影子。高師高潮社也漸漸形成了自己的力量,和中山大學互有合作。中正牧夫們的「傳恨周」,攤商勞檢調查,都也走出屬於嘉義的風格。這是真正的百花齊放。但是北部圈的社會運動論述提到近幾年社會運動關廠工人、文林苑、然後bla…bla,卻不會提到南部的他們。
大時代仍然會捲到南方,苑裡反風車運動就有中正牧夫們的學生騎著機車熱血的衝向苗栗。而反媒體壟斷,則是第一次大型包車,在《行南文化協會》與成大零二社的合作下,第一批反媒體壟斷的遊覽車浩浩蕩蕩往台北出發。中斷了多年的包車運動再度興起,只是從環境運動,換成了其他面向。甚至,反媒體壟斷之後,屏東出現了新的學運社團,屏教大的落山風社,在幾經阻撓之下,仍在南台灣的陽光中,站了起來。
那太陽花運動呢?高雄在立法院還沒衝進去,預計可能只是在立法院外廣場辦六天晚會時,在地球公民基金會的協助下,高雄成了第一批包車的團隊(不確定有沒有比東海的早),中山放狗的學生們與其他各校的學生再一次的被大時代捲入。
但是,到了台北才往往發現,長年運作社會運動的自己,往往只能如同邊緣人般,遊走在廣大的青島東路與濟南路的群眾中。在夜行巴士的北上之路,迎接的往往只是大會台上「感謝來自嘉義(可以代換成台南、高雄、屏東)的學生,大家為他們鼓鼓掌。」沒有決策權、沒有影響力,他們成為群眾中模糊的面孔。來自南部的學生組成了「民主黑潮」,他們希望可以為這場運動做些什麼。從衝撞國民黨黨部、群賢樓施放氣球,到「四大寇」立委選區掃街,他們延續了這場運動的生命,但是光環仍然留在議場。
之後南台灣繼續走向自己的路,飛雁新村與台南鐵路東移。象徵著在土地資本掠奪之下,其實南部的處境從未缺席。高雄的有些人回去找尋鹽埕老聚落,有些人試圖在高雄氣爆與日月光事件後,透過在地NGO的力量,串聯學校,再行政院南辦,在反核遊行,在大林埔,在不知是否會如期遷廠的後勁,持續的組織著南方學子的力量,接下前輩的香火。
儘管在太陽花運動之後,許多學生異議性社團辦活動開始考慮了南北差異,有時是北中南輪流舉辦,有時是辦在台中降低大家的移動距離。南部不是真的那麼不被看見,跟東部議題、原民議題相比,已經有較多的能見度。這些南部運動者也多半是來自國立大學的學生,私立大學的學生,往往是更被忽略的一群,或許我們已經算是幸運的。
也或許,當我在青島東路和濟南路,看著那些拿著他們自製的標語,喊著口號。他們可能無法回答服貿的好與壞,被說成沒搞清楚就選立場站的一群人。他們不懂我們在吵的收割切割,他們在場,甚至進了議場,但是他們對於林飛帆和陳為廷的想像只能來自媒體。那,身為南方社會運動的我們,跟他們比起來,是幸運的嗎?
註:很感謝梁秋虹在新書《這不是太陽花學運》,第一次嘗試在主流書籍中,書寫南部的社會運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