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八68週年】我根本不知道二二八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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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不知道二二八是什麼。

那時候,約莫是大二的學生吧,為了一個環島的計畫,我決定要鍛鍊起自己的體能與心肺功能,跑步、騎單車、游泳。因為學校位於公館,為了選擇一個地緣鄰近的單車路線,我在網路上搜尋地圖,最後挑了臺北市河濱的自行車道,沿著河岸,開始了一連串的自行車鍛鍊。

每次踩踏著腳踏板,也不免感覺無聊,所以我便開始觀察起附近,有一座臨河的公園引起了我的注意。許多年輕人在公園內溜滑板、大聲聊天,也有不少的家庭與小朋友在公園裡野餐談笑。我從不知有這一座公園。停下單車,我在公園裡散步稍作休息,步道邊立了牌子:「馬場町紀念公園」,牌子旁還有告示牌,寫著馬場町是戒嚴時期,專門處決數千人政治犯的槍決場地。

唉,戒嚴,槍決,幾千人的死亡,是多麼可怕的事情。所以……嗯……這應該是指二二八的時候,跟國民政府反抗的知識分子,慘死的地方吧,真是可憐,沒想到二二八死了這麼多人,還挺可怕的呀……

濱河道路風大,繼續騎上單車鍛練體能的我,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那座公園。此後,每回騎著車路過公園,總是會想到二二八,想到戒嚴,想到死亡,關於這些事情,但我總是理不出一個頭緒,我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候需要殺死這麼多人,而所謂的反抗,究竟是要反抗什麼?那個時代,有什麼好反抗的嗎?所以……應該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譬如說,策畫顛覆政府,或者殺害他人,最後才會遭受槍刑的結局吧,不過幾千人也實在太多了。

而現在的紀念,是紀念什麼呢?每每我的疑問總是不得解答,畢竟,在以往的教育過程中,臺灣的歷史始終不是考試的重點,我們要背誦的記憶,是蘇美人的時代,是魏晉南北朝的中原動亂,課本上述說的,是那些無比遙遠又陌生的事情。關於臺灣,關於二二八,關於馬場町,關於這條我天天騎單車的環河道路上的一景一物,我從來沒有深入認識的機會。這時,公園裡仍舊有著一群年輕人正比賽滑板,嘻聲歡鬧。

之後,當我結束了環島的路程,我便荒廢了單車運動,馬場町公園,二二八,死刑犯的那些事情,我也理所當然的漸漸淡忘。

後來,因為對於歷史的興趣,從外文系畢業之後,進入了臺灣文學研究所,我開始閱讀起許多的史料文獻,或是相關的影視紀錄、電影,當然,也讀到了關於馬場町,二二八,關於那時代的事情。

先是一種困惑,然後是茫然的在記憶裡搜尋。

我錯了。

儘管當時在公園的告示牌,告訴我馬場町是處決政治犯的地方,但我卻一廂情願的以為那是二二八事件的發生地。事實上,二二八是發生在1947年的事件,而馬場町卻是在50年代用來處決白色恐怖政治犯的場所,二二八與白色恐怖雖有因果關係,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脈絡。我突然感到一陣羞愧,為什麼多年前的我,竟然會弄混淆呢?我漸漸的害怕起來。

原來,我根本不知道二二八是什麼。
我也根本不知道馬場町是什麼。
我根本不知道白色恐怖是什麼。

或許,關於政治犯、死刑、反抗、顛覆、關於我所生活的地景地物……我也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隨之而來,是一種矛盾的情緒。

我可以輕易的背誦出歷代清朝皇帝的年號,但事實上,我連皇帝居住的紫禁城都未踏足過,但關於我所生活、生長的土地上的事情,我卻一知半解。

我回想起當時在馬場町公園的風景,那些與我年紀相仿的年輕人、野餐的家庭們、溜著貓狗散步的人們,他們會知道踏足的那塊地上,實際上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而我則是,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前些日子,讀了哈金寫南京大屠殺的小說,他在某次訪談裡說:「也沒有寬恕,也不是仇恨,就是把事情講清楚。你不可能讓大伙隨隨便便就忘了。」

我發現,原來過往的教育過程裡,從來沒有課本把事情講清楚,讓我們隨隨便便就忘了。

所以被迫遺忘的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

我非常的憤怒。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