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是教育工作者,曾經幹過記者、教過書、作過研究,喜歡田野調查。
太陽花運動力阻服貿的成就,成為這幾年「公民運動」的高峰,跌破大家眼鏡的「九合一選舉」,學者也說這是「公民社會」的力量所致。儘管「公民社會」概念不甚明確,若以黑格爾跟馬克思著眼於「政治國家」與「市民社會」的分化進程的視角為溯源視之,以勞動分工為基礎的經濟特徵,帶出城市自治傳統中的社會組織型態。
換言之,黑格爾或者馬克思眼下的「市民社會」,是以指涉西歐各種同業行會組織(基爾特/guild)和自治團體所帶出的經濟與政治的規範,形成一種對國家政治直接干預介入的政治與經濟的經緯天地;儘管,馬克思在意的是這市民社會中的剝削衝突與階級矛盾。後來,隨著資本主義的發展演變,行會組織逐漸成為資本家或老闆的同業公會,以及工人結社的工會組織的複雜前身史。因此,若歷史性地看,為了規範市場經濟秩序的「公會」或「工會」組織,可說是「市民社會」的要角。
白話言之,爾後隨著激昂的勞工運動與成熟的工會制度,宛如是對野蠻式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套上韁繩,讓資本主義下的勞工獲得喘息,甚且可從勞動中部分釋放,得以更多時間參與各種公共事務,而成為當代「公民」。職是之故,工會運動的成果,可替「公民參與」創造出更好的物質條件。不幸的是,台灣的社會運動中,「工運」幾乎是最弱的一個環節,在資本主義現代化過程裡面,現代化的配套組織──工會──被鏤空了。
工會其實是保障受雇者經濟生活的安定機制。工會介入了資方片面的勞動條件的制訂權力,讓勞工免除經濟的不安全感,並提昇經濟地位。同時,工會幹部或者工作現場的小組長(shop steward)制度,組成類似台灣的勞資會議,建立起勞工介入公司營運管理的渠道,參與工會與現場勞資會議成了勞工民主生活的實踐。民主才得以全天候落實,否則,進入不了工廠、辦公室的民主,不過是半調子的假民主。
立基其上,健全的工會進而在勞動成果的分配上掙得較為人性的對待,有理有節的工資與工時乃人性化(human face)勞動的基礎。於是,勞工就得以從勞苦的生產中釋放出來。有餘裕之勞工,進而參與各種以公共和個人志趣為名的結社,或曰非政府組織,抑或非營利組織,讓退回生活領域的勞工,經由社團的洗禮,得以學習與養成對公共事務的參與和認識、社會事務的理據和應對,並訓練出一個具有現代公民意識的公民。
然而,可憐的是,早年台灣工會在國民黨高度控管介入之下,外有戒嚴體制的威嚇,內則有國民黨黨部或黨棍滲透跟領導,成為閹雞版的山寨工會。台灣自主勞工運動,一度在解嚴前後有復甦之跡象,彼時有體制內的工會搶奪的改造,體制外則進行國民黨政權工會法不允許的各種工會結社可能的實踐。不論何種因素,台灣工會運動不僅在台灣民主化轉型以及民主深化的年代中,逐漸成了被忽視的對象,尤其在面對馬英九威權復辟與工資跟工作大崩壞的年代中,更無法扛起力阻工資倒退的職責。
此次,太陽花運動漣漪所激盪起的「石油青年」工會參政運動的意義則在於,台灣石油工會雖然也曾歷經早年的自主化,但隨著工會被資深世代給壟斷,石油工會不僅早已官僚化,也成為單純替國營中油謀利的「勞工貴族」,失去進步性。畢竟,吾人關懷勞工運動,並非勞工比較可憐,而是勞工運動身上所具備的社會解放潛能,若無此種潛能,那遊民街友不就應該更受到憐惜呢?
再者,當台灣石油產業已從中油壟斷變成中油跟福爾摩沙等公司寡斷之時,台灣石油工會已非西方意義下的「工會」(trade union),代表整個石油行當工人的利益。因此,台灣石油工會的國營特質,在市場競爭關係之下,往往讓中油工人陷入「公司」利益的思維中,而無「石油工人階級」之集體利益考慮。
職是之故,此次太陽花油青工會參政,所發出的號角聲中除了內建「世代」意涵的音源規格外,也是一種隱含一種台灣「新工會運動」的呼喚。此種新工會運動如同太陽花世代參政一般,認為當前的「工會」已無法回應新世代受僱者的需求,因此有自己工作自己救之呼聲。同時,太陽花反服貿的運動中,雖然沒有言明反中,卻是明確地以價值主張來拒絕中國的經濟誘餌。亦即,馬邦伯只講經濟面的「Z>B」,此種以為「價格」可片面凌駕力壓「價值」的想法,在年輕世代中早已被打槍。
因此,太陽花油青的入政的「價值」意義,比傳統石油工會幹部一昧地把工會當成「價格」兌換的工具,更令人期待。因為,當「價值」若可被工會當成考慮的因素之一,那由台灣石油工會的新世代,跳脫出既有工會體制的框架,進行體制外的工會運動嘗試,由勞動條件較優的中油工人,向福爾摩沙石油業受僱工人伸出橄欖枝,並扣問一種台灣石油行業工人工會之可能,讓中油工會擺脫宛如「中油勞工貴族」門神的唯一功能,向階級團結邁出重大的一步。台灣跟中國是一邊一國,但台灣(福爾摩沙)石油工人跟中油工人不該是一邊一國,而本該是一個團結的連帶。
不論「太陽花油青」選舉結果為何,這群「油青」大膽現身,並向既有中油工會體制挑戰,其潛在意義即已非凡。期待「太陽花油青」吹出的號角聲,是那催動台灣「新工會運動」的起跑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