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台大研究所畢,曾任教育部次長機要,高中教師。目前在以色列做外籍新娘,做幼教老師,養育三個不被承認是猶太人,不會講中文的女兒。平日喜歡觀察以色列教育與以色列社會文化的紛擾與衝突,享受以色列人這種亂中無序,什麼都是,什麼也都不是的異常動態思維。
七月八日以色列政府發動「保衛邊界軍事行動」(Operation Protective Edge)反擊統治加蕯走廊(Gaza Strip)哈馬斯政權(Hamas)對於以色列領土愈演愈烈的火箭攻擊。
圖說:加薩走廊遭到以色列轟炸。圖片來源:koreadaily。
隨著大量婦女與嬰孩死亡照片在Facebook,Twitter等微網誌上大量分享,以及有關以色列佔領西岸(west bank)與加蕯(Gaza Strip)並且設法利用「屯墾區」將更多土地佔為己有(而且充滿各種錯誤跟混淆訊息)的動畫, 讓許多台灣民眾建立起了「這是一場巴勒斯坦人對抗強權,對抗佔領的戰爭」的認知。
而這個認知,卻是完全錯誤!
事實是,這是一場:如果不是國對國,至少是政權對政權的生存戰爭。裡面沒有反佔領,也不能說是「全巴勒斯坦人對抗以色列」!
誰是「巴勒斯坦人」?
從歷史上來看,2005年以色列遵從67年聯合國的停戰協議國界,從加蕯撤離,將加蕯全部還給阿拉法特統治下的法塔(Fatah)政權。2006年法塔政權在美國強力要求下進行第一次民選。2007年,屬於穆斯林兄弟會的哈馬斯派系贏得於加蕯的地方選舉後與法塔絕裂內戰,以十分殘暴的手段對付法塔份子(包括把法塔幹部從樓頂丟下,拖著屍體遊街示眾),法塔餘黨逃回西岸。
從那個時候開始,世界上所謂的「巴勒斯坦政權」,實質上有兩個,一個是統治西岸的法塔,一個是統治加蕯的哈馬斯。從2006年後,法塔統治下的西岸於2012年再次進行地方性的民主選舉,加蕯卻再也沒有選舉過。
兩個政治實體,法塔承認以色列存在的合法性,哈馬斯則主張以暴力消滅以色列。法塔統治下的西岸領土與以色列「屯墾區」政策其中有諸多錯綜複雜的對抗,西岸的領土還有部份是在以色列的佔領之下,沒有完全還給法塔統治。
但是,以色列2005年從加蕯撤軍、撤屯,沒有留下一個猶太人。加蕯是百分之百的自治自主,他們控制境內所有建築物、土地與人民。
因此,目前以色列與加蕯的戰爭,沒有反佔領這件事,因為,以色列早就退出加蕯了;與以色列有土地糾爭與軍事佔領問題的是統治西岸的法塔政權,但法塔從未向以色列宣戰,也從未加入哈馬斯攻擊以色列的軍事行動。傳遍台灣媒體與微網誌中的那群:以非暴力,抗議來獲得和平可能性的巴勒斯坦人,是法塔政權,不是哈馬斯。
誰與誰在打仗?
所以,是的,從加蕯歸入哈馬斯統治的第一天開始,以色列與哈馬斯就一直處在戰爭/半戰爭/停火的敵國狀態。
過去十四年來,哈馬斯從非法武裝團體到正式接手加蕯成為政府組織,一共向以色列發射了超過一萬五千枚的火箭。以色列也在每次有平民受傷與死亡時便回擊或短期出兵進攻加蕯。一直到2011年第一套鐵穹(Iron Dom)反火箭系統研發成功,以色列可以更降低加蕯火箭對於以色列人民的威脅之後,出兵與回擊次數才大為減少。
但因為火箭攻擊不斷,以色列長年來對於加蕯進行海陸空封鎖,美國也曾經由於哈馬斯不承認以色列的存在而凍結對於加蕯的金援,這些封鎖嚴重影響加蕯人民的生活與生存,世界各國慈善機構與聯合國人道組織紛紛大量援助加蕯人民。哈馬斯也在加蕯與埃及的邊界開挖上千條地道私通物質。許多哈馬斯的來自於伊朗的長程飛彈都是來自於此。
所以這是一場持續多年的戰爭,以色列的態度很明確:「承認以色列的存在,停止攻擊以色列,我們就停止海陸空封鎖」;哈馬斯的態度也很明確:「我們不承認以色列的存在,攻擊以色列是我們的權利,但以色列不該封鎖海陸空造成人民生活的困難」。這兩國「雞生蛋,蛋生雞」不讓步的狀況,讓兩國的局勢永遠都在沸點邊緣。
哈馬斯為什麼選這個時機擴大戰事?
就以色列的政論媒體 Ynet 與耶路撒冷郵報的分析,哈馬斯選在這個時機擴大衝突,除了三位以色列青年綁架撕票案後的種種以人與巴人的衝突之外,還有一些內部的,以及外部的原因:
1. 經濟困頓:雖然哈馬斯政權有來自世界各地的慈善援助,以及從私人捐助的「中東與伊斯蘭慈善機構」(Middle East and Muslim charities)獲得一年七億美元的補助,但長期來真正供給哈馬斯政權的背後金主是伊朗。2012年哈馬斯在敘利亞內戰中站在伊朗的敵對面,與伊朗決裂,卡達轉而彌補這個空隙。然而卡達透過美國銀行往轉哈馬斯的大部分金援被美國攔下,使得今年初哈馬斯已經面臨沒有辦法向他的政府雇員發薪水的困境,今年四月份與長期交惡的法塔重組聯合政府時,還要法塔付錢,也被法塔拒絕。
2. 與埃及關係交惡:哈馬斯為穆斯林兄弟會(Muslim Brotherhood)的分支,雖然同屬於遜尼派,但一直被遜尼派的宗主沙烏地阿拉伯視為是「極端派系」。2013年埃及內戰再起,沙烏地阿拉伯支持埃及軍政府取回政權,同年年底,因為埃及穆斯林兄弟會攻擊警察總部,被臨時政府宣布為「恐怖組織」,大規模逮補兄弟會成員,也同時封鎖與加蕯的邊界,開始殲滅邊界地道。
因此步入2014年,「哈馬斯」海陸空仍然被以色列封鎖,新金主的金援進不到口袋,跟「法塔」要不到錢,之前唯一的「友邦」埃及也成敵人。擴大與以色列的戰事,有助於提昇「哈馬斯」國內外的聲望,凝聚國內的支持,尋找新的金主。
那「哈馬斯」為什麼不停火?
這次以色列的軍事行動目標只有一個:「要求哈馬斯停火」。只要哈馬斯停止攻擊以色列領土,以色列就馬上停止空襲加蕯。從八日到現在,國際社會(包括美國、聯合國、法國、埃及)與兩邊協調了三次停暫與實質停火,三次都被哈馬斯拒絕,包括19日聯合國要求以軍停火兩小時,開放邊界對加蕯送入醫療與民生物質,都在哈馬斯持續向以色列邊境部隊開火後停頓。
開戰後兩邊傷亡懸殊,城市被毀,人民逃亡。「哈馬斯」使用地道策略,逼使以色列展開地面戰。但就算是如此,以色列政府仍然擺明了接受國際社會協調停火(因為哈馬斯不跟以色列談判,以色列也無法跟不承認以色列生存權的恐怖組織對話)。那麼,明明知道是一場贏不了的戰役,哈馬斯為什麼還要繼續打?
七月十日同屬全球「聖戰組織」(jihadist movement)的新伊斯蘭國ISIS發表談話,告訴「哈馬斯」要有耐性,等他們處理完伊拉克與敘利亞就會前往協助哈馬斯對抗以色列的聖戰。而在七月二日的WND報導指出在加蕯被以色列擊斃的哈馬斯士兵葬禮中出現了ISIS的國旗,埃及也宣稱在加蕯與埃及邊界的地道中抓到的恐怖份子是ISIS佈局加蕯用來滲透埃及的間諜份子。
七月十八日土耳其總理Erdogan對以色列軍事行動發表談話,指責以色列正在對加蕯「使用非法化學武器」並且「進行有系統的種族滅絕行動」。以及「西方社會看著婦女跟嬰兒死去卻沒有反應」,以色列再這樣下去,他們「無法持續土耳其與以色列的正式國家關係」。並且指出他們與卡達介入反對「哈馬斯」與以色列的停火協議。土耳其奪取埃及在協調以巴衝突仲介權的意圖十分明顯,也讓埃及政府更加火大。
圖說:以色列的飛彈防禦系統「Iron Dome」(鐵穹)正在攔截哈瑪斯的飛彈。圖片來源:維基圖庫。
「哈馬斯」流亡的軍事領導人Khaled Mashal 目前正在卡達度假,隔空遙控加蕯的「哈馬斯」成員不可與以色列停火。
所以,目前哈馬斯內部組織混亂,沒有統一的談判對象,也不知誰談了算數, ISIS仍然給了哈馬斯微弱打倒以色列的希望,而介入停火談判的國家包括美國、聯合國、法國、埃及、土耳其、卡達(以及以色列媒體小道消息是連中國都派了人來),人多嘴雜…這些因素都讓停火談判變得更困難。而對於哈馬斯而言,如果找不到可以處理他內憂外患的方法(主要是金援),不如讓加蕯平民死亡人數更多一點,這樣對於他們(獲取國際同情、戰後慈善捐款,找到新的,願意支持他們對抗以色列的金主)就會愈有利。在這樣的狀況下,哈馬斯沒有停火的理由。
最後,這場戰爭再也不只是以色列與哈馬斯的戰爭與衝突,也是伊斯蘭國家中眾多政治勢力的衝突與外交戰,更是西方與阿拉伯國家合縱連橫的角力場。
很清楚的是,無論最後結局是什麼,最大的輸家都是被敵國轟炸,被自己的哈馬斯政府拿來做「人肉盾牌」,以死亡人數數目與屍體照相獲取國際同情的加蕯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