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被學術界認為是政治人物,被政治圈說是讀太多書頭殼壞去,想當作家但是藝文界覺得他沒有才華,因此只好繼續在學術與政治之間流浪,並嘗試寫一些風花雪月文章來野人獻曝。
部落格:http://blog.roodo.com/aswing1978
我從小就很喜歡歷史,據說同班小女生都看少女漫畫的時代,我都在看《吳姐姐講歷史故事》(並且不知為何會自動掠過突然冒出來批評黨外人士的橋段),成績不怎麼樣的青少年時代,歷史是我滿江紅的成績單中少數看起來還像個樣子的科目。但我始終都覺得,那種只考記憶力的考試方式,以及只談政治興亡而顯得成王敗寇的教科書內容,少了一點什麼。
也就是說,大多數的人都把歷史當作手段,無論是認識事件的手段,或者考大學的手段,都是為了要完成一個什麼樣的目的,而必須進行的過程。所以許多人以大學聯考做唯一生對歷史學習的總結,如果要這樣講的話,我的總結分數極高,只錯了兩個複選題選項。但若問自己,真正學習歷史的開端,其實是在這場總結之後的大學生涯才開始。是以我始終相信,歷史不是手段,歷史本身就是目的。
讀大學之後,我花了極多的時間在自己有興趣的閱讀上,歷史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當時最紅的歷史學家是黃仁宇,他的《萬曆十五年》被社會系的名教授高承恕當作大一社會學教科書,黃的「大歷史」觀點,示範了怎麼以社會史的眼光,探討明朝衰亡的始末。因為這段因緣,跟著又讀了他的《中國大歷史》、《赫遜河畔談中國歷史》等書,也看見他示範了水文、氣候、財稅制度等「科際整合」(Interdisciplinarity)如何幫助我們對於歷史問題進行結構性的推演。
也意外讀了錢穆的《中國歷代政治得失》,發現原來大學聯考那次總結的基本題庫來源,都在這本書上。錢穆對於歷史的理解,影響了好幾代人對於史實的認知,但若能夠細讀錢穆,才會發現歷史課本的編撰者並沒有把錢穆對政治得失的結構性輪迴觀點納入教材。也因此,整個歷史課本所呈現,顯得細瑣而需要大量的記憶,但對於結構性問題的探討卻失之交臂。是以歷史在每個人的心中,遂變成瑣碎的記憶,而不是問題的探討。
當然因為我不是學歷史的,對於歷史議題的選書難免有偏廢,但這幾本書確實對我認識歷史有重大的啟蒙作用。後來因為學社會學,越發偏向選擇社會結構與變遷為寫作方向的歷史閱讀,像是我大學快畢業時極熱門的孔復禮(Philip A. Kuhn)《叫魂》、年鑑學派大師布勞岱(Fernand Braudel)的《15至18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或者前兩年在閱讀,講大航海貿易史的卜正民(Timothy Brook)作品《梅維爾的帽子》,都是類似的作品。
又當然,因為對於本土研究的興趣,以及台灣史學科的興起,那時也花了很多時間閱讀各式各樣的台灣史讀物,這份興趣也一直維持至今。架上最近的台灣史讀物是戴寶村博士找了幾位年輕學者撰寫的《小的台灣史》,有點年鑑學派的味道,嘗試從清代的官署判決書發現當時台灣尋常人民的生活起居,比如禁海令和番薯走私看當時的兩岸貿易,就是很有趣的議題。或者歐陽泰(Tonio Andrade)的《福爾摩沙如何變成台灣府》和後來的《決戰熱蘭遮》,則探討了為什麼在十七世紀時,無主的台灣會在第一波全球化的浪潮下,成為中國,而不是西方人或者日本人的殖民地?他用豐富的資料和密實的推演,畫出了大航海時代台灣的戰略位置,尋找出How Taiwan become Chinese的偶然與必然,開啟了漢人自以為的「四百年史」開端。
同樣的,對於日本殖民史的理解,也因為大量的閱讀,而能夠對戰爭在東亞各地所造成的認同傷痕有更深刻的認識,並想起自己的阿公阿嬤,其實也是這場戰爭中的受害者,他們(其實也是我們)的家園,曾經在美中聯合空襲中被炸燬,而當今台灣的總統也許因為不嗜閱讀,對歷史缺乏認識,在津津樂道此事之時,並沒有思考過他意識形態中的理所當然,其實傷害了許多人的感情,甚至勾起他們對於空襲警報與疏散惡夢般的回憶。
是以我們必須閱讀,在知識的追索中體驗自己與他人生命的經驗與侷限,藉以督促自己更加堅定對於獨立、和平與自由價值所追求的信念。同時,也更不齒於統治者自以為理所當然,以政治力量毀棄多元,硬要強加於我輩與晚輩身上的記憶與遺忘。何以應該閱讀歷史?因為歷史不是手段,歷史本身就是目的;因為經歷過知識的洗禮,我們才得以擁有信念,作為批判當權者想恢復具有愚民意圖的意識形態最有力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