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政治工作者,現居台灣高雄。
是的,到了,一年的,最後一天了。很榮幸地,正好是禮拜二,所以讓本人得到了可以借題發揮的機會。
本專欄一向對藝術充滿熱愛,就像吳育昇熱愛家庭價值那麼愛,於是,在歲末年終,也特地頒發週二想想年度藝術大賞。目的在於提升國民的鑑賞能力,而非鼓勵這些創作者再接再勵。
跟金馬獎不一樣,我們堅持本土,所有這些作品,都是來自這片土地、發生在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苦果,也是全體台灣人民所共享。透過本獎項的頒贈,希望也能讓大家為這一年做個美好的回顧,真真切切地看見台灣,並且,記得那些應該被記得的人事物。當然,是記仇的那種記法。
年度好書:快思慢想中譯本
這邊不是要做書評書介。本書超越一般好書的意義,就是不用打開它也可以感受到學術霸權的力量對你撲面而來,看到封面的「譯者洪蘭」你就應該腿軟下跪。
翻譯也可以是一種不遜於著作的事業,就像村上春樹的作品成就了賴明珠,快思慢想則讓大家進一步認識了洪蘭。一本書經歷了名為翻譯的再造過程,成為了不是它自己的一種東西,也創造了文化工業的新高潮。
然而洪蘭教授成為焦點人物,絕不只是靠著不世出的翻譯功力而已,這還是要跟她關懷社會的公共評論交互參照,才能發現奧妙所在:嘴巴說著譴責造假的話語,卻放任自己不斷生產著可疑的文化商品;質問人家亞美尼亞在哪,同時生產著刺激嫌惡的亞摩尼亞;宣傳著道德,卻沒有道德,簡直是辯證法的偉大實踐。
一本快思慢想,真的讓我們快思慢想起來,我們也藉著這個機會,更深入地考掘洪蘭教授在這個社會上的核心位置,以及一整個供養她形成社會權威的學術與出版體系。原來望之儼然的象牙塔,是用__嘴裡長出的象牙搭起來的。
年度最佳裝置藝術:黃色小鴨在基隆
「黃色小鴨」當然應該是黃色的,可是什麼是黃色呢?波長570~590 nm的可見光,只能說是黃色在物理上的定義。透過小鴨的陳設,我們對黃色有了更深沉的認識。
雖然Berlin與Kay的基本色彩理論告訴我們人類主要語言,對於顏色的認知還是有它的共通性,可是各個語言中顏色所指涉的範疇仍有不小的差距,很多時候「你說的黑不是黑,你說的白是什麼白」。最近透過小鴨,我們也或許可以發現,我們所指稱的黃色,可能要比荷蘭人來得更偏近黑色一點。人家的黃色,真的是好黃好暴力,兇殘地點出了我們城市發展的哀愁物語。
而不只是「黃色」,進一步「小鴨」也產生了概念上的不確定性。當范可欽在鴨屁股上面印了「雞」,堪比Magritte的"Ceci n'est pas une pipe." 在劣質商品上面使用自我指涉悖論,使它提升到觀念藝術的層次。「雞同鴨講」、「雞嘴變鴨嘴」的成語,更與范可欽和霍夫曼之間的爭論形成一種巧妙的互文。如果范先生真有什麼才情的話,我想在這邊得到了最好的發揮。
年度最佳攝影:沒有畫面
我們都知道,這年頭無處不是錄影鏡頭,包括你在捷運上面用外套蓋住大腿,或甚至還賣起了火車便當,也都可能被即時轉播。當智慧型手機風行以後,似乎這世上所有一切的一切,都無法逃脫監視系統的網羅,並且將化作數據、成為複本,而存在於茫茫網海的無數伺服器中。
可是權力者不想要你看到的事物,譬如說洪仲丘案裡面的監視器,即使再多的法律與規則要求它必需全程攝錄、謹慎保存,它仍然會以荒謬的理由自己消失。
就像Jarman的電影「藍」,從頭到尾79分鐘只有藍色的畫面,也成為影痴們追索的經典,國防部沒有畫面的黑畫面,當然也可以是世紀名片,它告訴我們:所有影像的關鍵秒數,能看或不能看,取決於你在權力體系裡面如何被安置。事物都在那邊,只是你我沒有存取權限。
年度最佳行為藝術:燒毀~~~
既然提到了影像,則當然也不能忘掉美江。然而這個獎卻不能只是頒給美江,在那天站上凱道高聲反對同婚的數萬台灣神學士,都在背後推了一把。
透過激烈反同的行動,許多神秘的小宗派勇敢地把自己曝露在社會大眾眼前,而且還很難得地取得了整個基督宗教的代表性,並讓它跟著一起被羞辱。要把別人綁上十字架燒毀的結果,最後是放火燒爛了自己的屁股,也燒到了整個教會。
美江不只是美江,美江就在你身邊、在你心中。美江透過她的精采演出,讓我們窺見歧視者背後的反智邏輯。荒謬的,不只是五顆鑽石而已。
年度最佳建築:陽明山七七行館
就像金閣寺必需被燒掉,七七行館也要靠著被揭發、被踢爆,然後被拆毀,才能實現它全套的暴力美學。當強拆民宅、強鏟民田,成為這國家以開發為名的主旋律,令我們心懷憤恨。沒辦法真的「拆政府」,那我們逼著政府拆你總可以吧?
然而我們以為我們拆毀了什麼、報應了什麼,一切卻一如往昔。七七行館倒了,它背後的金權結構卻依然堅固如常。這個作品看似完成卻未完成,是它的最為高明之處。
年度最佳修辭:這不是____,什麼是____?
聽清楚,是修辭,不是羞恥,所以馬英九不用太緊張,我們不會向他索求他沒有的東西。
反問的目的,並不是真的在尋求答案,而是在強調自己的主張。發言者說出這句話時,心中本來充滿信心,認為社會大眾對他的主張具有高度的共識,結果最後他發現事與願違,原來大家都當他是不斷說著拙劣謊言的偽善者。但是,沒有關係!同樣的話語,這個時候就轉化為跳針的話術,配合夠厚的臉皮,一切還是可以撐得過去。
譬如,再有新兵戰士躺在地上打滾說:「這不是肯德基」,那我們就要反問他:「什麼是肯德基?」而就算手中的炸雞漢堡其實是頂呱呱,只要你一直死鴨子嘴硬,他除了把頂呱呱當作肯德基吃下去以外,也別無他法。
同時,我們也要把最佳書法獎頒給同場演出的黃世銘。他還沒有死去,卻已經把自己的墓誌銘寫好了。從今以後,「無恥」兩個字將難有更適恰的代言人,這個身份也將比他死賴著不辭的檢察總長任期長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