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目前是研究生,願意擁抱黑白二元之外的各種可能,也願意相信人的善性。
我是個私生獨子,生父與生母並未締結過法定婚約關係,
因而,我來自單親家庭,自幼由母親獨力扶養長大。
我的母親是位可愛又可敬的女人。
怎麼說呢?
每當電視那頭播送著不幸的社會事件,
她總會在第一時間,挑戰十秒鐘內落淚似的,眼淚撲簌簌地掉,
嚷嚷著:「該怎麼辦呢?太可憐了!」
小時候,她老愛騎著摩托車,載著我便東繞一圈西跑一回,
兜風途中,假使車速過快的機車或汽車行經我們,
她肯定要第一時間破口大罵:「趕去赴死嗎?(台語)」。
她懲戒我、教訓我,如若犯錯絕不輕縱,
國小一年級那年,
我貪玩,和鄰居小朋友跑去巷口雜貨店「砸場」,
自顧自地拆開好幾包零食,只為了包裝裡頭附贈的玩具,
一不小心,連米袋也給弄破了。
當晚,她領著我向雜貨店老闆娘賠罪、賠償店家損失之後,
罰我跪在算盤上整整兩個小時,晚飯當然也不准吃。
她大吼著:「我看你還敢不敢有下次!」,
可又趁我熟睡時,一邊流淚,一邊為我的膝蓋塗上優碘。
她教會我溫柔與慈悲,
並也教會了我,
男子漢大丈夫,勿以惡小而為之,
要是碰上不公義的情狀,莫忘當仁不讓的道德勇氣。
曾經我以為她就是我的天,替我擋風遮雨,
即便山崩地裂,守著彼此也沒什麼好怕。
然而,歲月流逝是殘酷且無從抵禦的,她老了。
白髮蒼蒼還可以染髮掩飾,可是退化的身體機能怎麼都藏不住,
她的活力衰退了,過去爽朗的笑聲竟然偶爾夾雜著幾聲喘嗽。
幾年前的年節期間,她出了場車禍。
我在醫院裡看照住院的她,
行動不便致使她心中有怨,無從發洩只好怪罪於我,
說我笨手笨腳、難成大器,怒氣難平的我,和她吵了好大一架,
過沒多久,看著我為她把屎把尿,好強的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頻頻向我道歉。
我才總算發現,縱然相互拉扯,想靠近彼此的心意始終不變,而這就是愛。
去年年中,發生了件令我頗感意外的事,母親對我說,她其實是個雙性戀。
她說她喜歡父親,他是個敦厚善良的人,
而現在,她喜歡上了一個女人。
她和我說,對方是個單純的女生,人美心也美;
她也說,對方唱歌很好聽,彷彿黃鶯出谷;
她還說,她們是認真地想要陪伴彼此,守護彼此;
她滔滔不絕地和我說了好多,我知道,她擔心我不願意支持她。
而和對方當面聊過之後,
我肯定了她對我母親的真心,並且認為,
生活周遭的同志友人承擔著許多伴隨社會汙名而來的壓力,
或許,我應該更努力地給予支持。
於是現在,母親、她的愛人與我同住在一個屋簷下,
好比擁有兩個爸爸的荷蘭小弟,
我們會一同享用晚餐,一同慶祝彼此的生日,有空時還會一起唱個KTV,
我就像擁有兩個媽媽一樣,但那又怎樣,我們仍然過得很好,
為了減輕她們的壓力,
我一貫以「阿姨」稱呼母親的愛人,絕非什麼雙親123。
但是,上週六的遊行實在叫人痛心。
上街的人們反修民法972,
他/她們認為我的母親與阿姨並不自然,不配享有結婚的權利。
口口聲聲為了下一代的幸福,
可真的問過孩子們的意見了嗎?
幸福是什麼模樣,你/妳們答得出來嗎?
你/妳們呼籲單親家庭以及隔代教養家庭一同走上街,
卻打著「救妻兒」的口號,豈不賞了那些家庭型態好大一巴掌?
單親媽媽好端端的,何須拯救?
沒了丈夫還得接受他人的品頭論足?憑什麼?
愛人與成家本該自由且平等,同志與同志父母都活在我們左右,
單親家庭、隔代教養家庭與新移民家庭也都是家庭型態的一種。
別那麼自私,罔顧社會現實,將不切實際的漂亮口號拿來傷害他人。
相愛容易相守難,
如果一夫一妻的忠貞與互助是你/妳們堅信不移的信念,
何苦戕害同樣難得亦珍貴的一對一關係呢?
想婚的同志,究竟哪裡與你/妳們矛盾了呢?
每個家庭都有其美好之處,以及其難念的經,
但無論如何,清官難斷家務事,尤其不需你/妳的聖經。
幸福對我而言,不過會是熟悉的事物保持恆常不變,
只因人世間的無常轉變往往令人措手不及;
若我有幸得以養育下一代,
我會要他/她睜大眼睛看,
看看世界的炫目美好,也不忘駐足凝視旁人的苦難,
從而忘懷得失,珍惜當下與已經擁有的一切。
"Only the known is safe. Only the known is tolerable."
(只有已知是安全的,只有已知是可忍受的。)
在電影《The Twilight Saga: Breaking Dawn–Part 2》中,
堅信Renesmee會帶來危險的Volturi一家如是說著。
但若你/妳,
肯花心力觀察與體會,終將發現,愛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