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政治大學英國語文學系畢業,目前就讀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研究所,曾於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交換
事實上,即使學生沒有階級與種族主義的眼光,柏克萊的大學入學審核機制仍然有種族歧視,也有階級歧視意味。
在一個社團BAMN(The Coalition to Defend Affirmative Action, Integration, and Immigrant Rights and Fight for Equality By Any Means Necessary),一個種族與移民權益運動組織中,我得知加州的大學入學審核根據加州209提案(California Proposition 209, 表面上限定大學招生不得有種族偏見,實際上是藉此否決所有保障弱勢族群的法案),得以排除大量的貧困與少數族裔學生(黑人只佔全校的3%)。即使申請書上不得書寫自己的族裔,但加州大學可以根據申請人居住的社區來判斷其背景(如奧克蘭的黑人與拉丁裔就超過一半的人口,而普遍經濟狀況也較貧窮,但很顯然他們與實際入學人數相差甚遠,不成比例。可參考獨立電影Fruitvale Station)。另外,許多同學也提到,居住在這類地區所參與的社區高中的情況非常糟糕,不比大都市的教育情形(如模擬考的有無),因此在SAT考試也不如他人。這類種族與階級相互纏繞的歧視與打壓所產生的結構性種族主義(structural racism)是BAMN要求回復平權法案(affirmative action)的主要原因,一種在系統中保障部分少數族裔入學權益的辦法。
顯然,柏克萊(與整個灣區)內在的階級與種族不平等所產生的張力,代表40年前開始的抗爭還不能結束,傳統還需再新,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不過,雖然當下的校園不缺乏表達政治理念的運動,卻似乎常常淪為喊喊口號、舉舉牌子的純理念活動,少有如佔領運動的大型抗爭。在種族與階級問題緊張的情況下,我們能不能有不同的抗爭想像?
這次的銅竊賊爆炸事件,讓我想到在柏克萊(少數)族裔研究系(Ethnic Studies Department)底下的亞美研究學程的迎新活動中看到的一位運動分子/詩人,鄭小飛(Eddy Zheng)。作為一個華人移民,鄭小飛在青少年時跟著住在廣州的父母來到灣區,過著窮苦的生活。在社區高中,他與華人青少年幫派搭上,常常偷拐搶騙。最後,他們綁架了一對夫婦,並偷走將近三萬塊美金,即使馬上被逮捕,卻被關了二十年之久。在監獄中,他漸漸地體會到這個社會的階級/族群問題,並在獄中推廣亞美研究(Asian American Studies),與監獄外的大學社群連結。
然而,獄方卻因為種族歧視的原因,擅自將這些行為視為企圖越獄,並判他額外的11個月個人監禁,引起亞美社群的憤怒與不滿,包括重要的日裔美籍知識份子Yuri Kochiyama(曾參加許多族裔運動,並認識Malcom X)。出獄之後的他,持續與柏克萊和其他大學的族裔研究系所合作,並撰寫華美詩作,探討傳統與現在的關係。在演講中,他把現在的柏克萊族裔研究系與當初60年代末在舊金山州立大學與柏克萊兩處發生的重大學生運動做上連結。在這兩場運動中,學生與教師要求校方批准族裔研究的成立,爆發激烈衝突。最後,柏克萊成為全美第一所成立族裔研究系的大學,並在之後擴散到全美。亞美、黑人、拉丁美洲人等等少數族群在這個傳統之下團結起來,耕耘自己的社群,並互相借用彼此的文化來向白人上層階級進行抗爭(如Kochiyama與Malcom X的結識;跳breaking的亞洲社區青年;唱rap的亞洲詩人/歌手)。
是啊,柏克萊與舊金山同時也代表著多元移民族群不是嗎?跨族群的在地社區實踐、與威權直接進行抗衡的行動不正是為了下一次的大型集結做準備嗎?
回到現實,身處在當今的柏克萊,可以同時感受到持續活化的傳統,也可以體會到早已僵化、商業化、庸俗化的大學文化。在前面提過的回母校活動中,校方安排了幾場呈現給校友看的表演。這些表演其實是相當詭異的。我看到了幾乎都是白人所組成的管樂團、啦啦隊、主持團隊,以及幾乎都是華裔學生的「武術」社團表演,還有幾乎都是印度學生的印度歌舞表演……或許校方想呈現給校友看到的,正是越來越多元的校園吧。然而,多元真的是耍耍傳統本質文化符號就可以達成的嗎?而主持人總是喜歡在介紹中加入幾句「We are the ones that change the world!」、「Cal is the best public university in the world!」這些自我滿足的話語,不斷提醒柏克萊的學生,你們很棒,你們很頂尖。仔細一想,這不就跟那位英文系同學,或者The Daily Californian的記者所講的「特權階級」不無二致嗎?
誠然,柏克萊是個亮眼到不行的符號,但反思一下,我們會發現其優良傳統其實都來自對社會不公的憤怒不平與抗爭,而不是這些顧及門面與鞏固利益的措施。一所高度企業化的大學,還能盡到當初與整個灣區社群站在一起為底層人民爭取權益的功能嗎?
我想,這次的爆炸,換個角度看,或許真的是個wake up call。提醒我們,也提醒官方,不要再認為族群已經平等了、階級已經消弭了、言論已經自由了……。社會問題在校外或校內始終存在,只是你選擇要不要看到。而過去更不應該只是存放在博物館或學術文章裡的檔案,而應該是處理當今問題的指南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