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嘉義市人。走在四年級與五年級之間;法律系畢業,立即改念歷史。先後任職於出版社、雜誌社、報社。為人作嫁、自己筆耕皆已逾二十年,或可以藏經閣裡的掃地僧自況吧!熱愛棒球、歡喜讀史、以文學為娛、好哲學宗教淺探、社會學踏勘。最不愛政治,政治若談的多皆因「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著有《島嶼浮光》、《學術台灣人》、《這不是太陽花學運──三一八運動全記錄》(後兩本與人合著)。個人部落格為「山農木屋」,網址:blog.roodo.com/chita
一個溽暑的周末,意傳驚雷動九天。一個動見觀瞻、爭議不休的棒壇名人,因心肌梗塞、送醫不治,死時方值盛年的五十五歲。
徐生明,一個自一九七一年出現在台南巨人隊名單,此後始終在台灣棒壇駕雲起霧的前鋒人物,就這麼辭世!這損失的不僅於台灣棒壇,更因為他是三級棒球熱潮裡的代表人物,一路伴隨著我輩成長,所以他的猝逝是硬生生將我輩的靈魂由深處撕裂掉,那種痛暨其後的離魂失重,外人實難體會。
平心而論,六、七○年代崛起的這批三級棒運涉身者,儘管有不少人被視為時代風雲兒,但從高官巨賈到庶民布衣,大家根本都沒準備好。準備什麼?認真培育體育運動明星為另種英雄,逐步邁向「有閒階級」。沒,莫說想像,即時偶而夢及,也會斥之為無稽之談。
好長時日裡,三級棒球的球員始終是國族主義的樣板;不過,上位者祇想收割,壓根兒沒動念要插秧、播種。同樣地,在那樣的年代裡,投入棒球狂潮的球員,絕大多數是家境清貧的中南部子弟或東部原住民,他們多少有著「為錢賭生命」的脫貧意念。於是,從少棒、青少棒、青棒到成棒,全是摸著石頭過河的實驗。少數迷惘於昔日光環而腳步錯失者,固屬遺憾;過關者也未必知前景何在,好不容易職棒成立,不少人早已過了身手矯健、生龍活虎的年歲,於是曾經擁有「永遠中堅手」盛名的李居明,到職棒三年以後祇能退守左外野。
祇因第一批投身職棒者幾全為昔日三級棒球的盛名人物,所以球迷大眾傾全力支持。球迷們並非盲目的英雄崇拜,而是呵護「台灣這樣成長」的珍貴記憶,並將之感染給下一代,這才創造了職棒初期的榮景。而在這批第一代拓荒者行列裡,有個與眾不同的特殊人物,他的角色不是在沙場上征戰的虎賁豪勇,而是擬定作戰策略的大元帥,那就是徐生明。
由於未能入選一九八四年洛杉磯奧運的一員,他毅然西出陽關,轉往南韓攻讀研究所,成為台灣首位擁有碩士學位的棒球員,並投入南韓業餘的化妝品隊。於是八○年代的台灣,二郭一莊一呂在東瀛打天下,李居明、曾智偵、杜福明等人在台戍守,徐生明成了「異鄉人」。然而,選擇南韓固然顯示徐生明的特立獨行,也看出他試圖在日台的依賴關係外闖出新路徑;還有,他早已擬定今生的棒球路,也知過往承受的是土法煉鋼模式,專業的棒球知識與技藝嚴重不足。所以他的出走南韓,並非自我流放而係苦行取經。
一九九○年中華職棒開打,徐生明跟隨同鄉前輩宋宦勳(味全龍首任總教練)腳步,成為投手教練,次年宋宦勳離職,徐生明迅即扶正,成為中職最年輕的總教練(時年三十二歲),也因他年紀輕輕即執掌帥印,歷經味全龍、年代雷公、第一金剛、中信鯨、興農牛再到如今的義大犀牛兩聯盟共六隊,這才締造出中職最多勝教頭紀錄(七一五勝,中職在其往生後已承認)。味全龍於一九九七至九九年三連霸,徐生明運籌帷幄當居首功,可惜,那幾年適值職棒籠罩打假球陰霾,所以光芒稍遜,九九年還疑因不配合黑勢力打假球,致遭惡少刺傷,那年年底味全龍就解散了。
其後徐生明帶部分味全龍球員轉戰台灣大聯盟,迄二○○三年兩聯盟再合為一,又重返中職。此年秋末他接任中華成棒督兵大權,進軍廿二屆亞洲棒球錦標賽,竟一舉打垮南韓,讓台灣得以在睽違十二年後進軍奧運。可惜次年的雅典奧運,台灣祇以三勝四敗成績得到第五,徐生明自然成為眾矢之的。而後訊息傳出,由於長期痛風和國家隊教頭的壓力太大,徐生明罹患腎衰竭,經腎藏移植才康復。屋漏偏逢連夜雨,二○○五年職棒簽賭疑雲再起,徐總又遭波及,他祇能辭職以明志。○八年復出掌興農牛兵符,二○一○年好不容易打入總冠軍賽,卻被兄弟象橫掃。此時興農牛政策緊縮,宣布不再引進洋將,於是徐總又黯然別離。
去年底,被視為燙手山芋的興農牛經轉售成為義大犀牛後,徐生明重作馮婦,讓這支體質丕變的球隊拿下今年上半季冠軍,不意徐總再無機會問鼎總冠軍了。說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情況恐比這悲慘些。因為球迷損失的超乎單一球團,時代的剝落才更真實。
當然,徐生明向來就是個爭議人物,這源於他年輕得志、血氣方剛、客家人硬頸性格,或是某種源於傳統的恨鐵不成鋼脾性。二十多年來,總有人說他是操壞黃平洋手臂的元凶;而他在場上罵球員、脫衣向裁判抗議的舉止,太多球迷見識到了。而他出人意表的選手調度,才真濤聲洶湧。在味全龍時代,他曾讓張泰山蹲捕,讓廖述仁、蔡昆祥上投手丘投球;高屏雷公時期讓洪一中守右外野。但最具爭議的例子就在前不久的七月十二日,當天義大犀牛以一比十四大幅落後兄弟隊,就在九上兩出局後,徐總突然將投手林正豐與一壘手林益全互調。這種明顯是懲罰(或說羞辱)投手的作法,引得球迷憤恨不已。
徐生明嚴厲且有些視死如歸的帶兵風格,頗似二戰時的美軍名將巴頓將軍。可巴頓也好,徐生明也罷,都非莽張飛。除了戰術細膩、洞悉敵我心理外,心中其實都有更宏遠的戰略藍圖。可惜,巴頓早逝,而徐生明也再無機會述說他的棒球夢,以及辯解過往的爭議。
台灣既是移民社會,多元不保守正是它得以不斷創出的要因,棒球在歷經多年的風雨後再迎春風,徐生明的作為、思惟都是用以澆灌的必要元素。而他從少棒迄今的種種,也是我輩見證台灣興衰的珍貴紀錄,如今戛然中斷,祇能輕聲說「別了!徐總」。